那一年, 景琇是在消息传出后一个小时才知道的。没有人敢在婚礼这样喜庆的场合告知她这件事, 是她自己发现的。
当时婚礼的宣誓刚刚结束,她去换了身衣服回到婚宴场内, 坐进主桌稍作休息, 准备过一会儿与宋文彦一起去敬酒。她从容地面对宾客的祝贺与夸赞, 得体地应付桌上双方的家长和亲戚,不经意间注意到主桌的右侧方,媒体人坐席那里突然躁动了起来,出于从业多年的敏感度, 她多留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季侑言”这三个字隐隐飘来,牵动着她的心弦。
景琇捏着高脚杯的手几不可觉地颤了颤。明明是已经和她无关了的人, 明明已经不该在意、不该再有期待的,可在这样讽刺的场合听到这个名字, 她还是可悲地被牵动了心弦。
她挥了挥手,招呼作为伴娘之一的姚潇过来, 贴着她小声耳语, 让她去打听一下那边的媒体朋友们都在窃窃私语什么,别闹出了什么乱子。
姚潇不疑有他, 点了头就过去了。
景琇目送着她远去, 悄悄地咬了咬唇,捏着杯脚的指尖越发用力。
她看见姚潇与桌上的人说了几句, 忽然脸色大变, 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景琇心咯噔了一声, 姚潇就在这时候回望了她一眼,面如白纸,眼里是没来得及掩饰的震惊。
景琇整颗心都提起来了,空落落得让她发慌。她猛地站起了身子,动静大得旁边宋文彦的父母都有些惊诧。景琇稍稍稳住心神,端起了桌面上的高脚杯,对他们勉强一笑,装作要出去敬酒的模样,快步地朝姚潇走去。
姚潇听到了消息,难以置信,再三和对方确认消息是否属实,直到真的确定了,整个人都开始恍惚。怎么会这样?怎么办?那景老师……她六神无主,下意识地要去找蒋淳拿主意,景琇却直接在半道上截住了她。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景琇的面容很平静,声音却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不自然。
姚潇看了看景琇,目光落在她身后满场欢欣的气氛,攥了攥衣角,勉强回答她道:“没事,就是国内突发了一些新闻,他们讨论得有点激动。”
“什么新闻?”景琇追根究底,剔透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周身气场低了下去。
姚潇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扛不住景琇这样的目光,支支吾吾,进退两难。
景琇的心慌耗尽了她的耐心,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姚潇。”她叫她全名,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平和,威压感慑人:“季侑言怎么了是吗?!”
“告诉我!”
这是景琇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话,姚潇强撑住慌乱,试图稳住景琇:“景老师,我们等婚宴结束了再说好吗?”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回天无力,现在告诉景琇,一定会出乱子的。
可姚潇红了的眼圈让景琇越发地不安。“就现在,告诉我!”景琇命令她,眼神冷得像刀子。
显然是避无可避了,姚潇张了张口,声音没发出来,泪水先滚了下来。她深呼吸了好几秒,才鼓足了勇气对景琇吐出那句残忍的话:“国内……国内媒体传来消息,说……说季姐她……她前几个小时去世了……疑似……”
她眼见着景琇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惨白下去,随即歪了身子,站不稳一般撞到了旁边的桌上,错手打碎了好几瓶红酒。
“景老师!”姚潇紧张叫道。
景琇把手撑在桌面上,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耳里尽是尖锐的耳鸣声,天地都在旋转。红酒洒在了她白色的纱裙上,刺目的红,像从她心口剜出的血。
“景老师!”姚潇紧张地上前要去扶她。
景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打落了姚潇伸出的手,厉声呵斥她道:“你胡说什么!”
动静太大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姚潇哽咽着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景琇。景琇失神一般地倚靠在桌旁,喃喃自语:“我不信,不可能,胡说……”她声音那样坚定,眼圈却已经红了。
“姚潇,订机票,我要回去。”她慢慢站直了身子,面无血色地吩咐道。
“可是……”姚潇犹豫。
“没有可是。”景琇声音冰冷得像是机械音。她强压住一阵阵的眩晕,转过身就要往场外走。
本还在远处和人谈笑风生的宋文彦经人提醒,赶忙追了过来。他拉住了景琇的手腕,陪着笑脸想哄景琇:“琇琇,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
景琇回过头来,看着他,语气平缓,一字一字道:“放,开,我。”
宋文彦愣在原地,咽了一口口水,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拉着景琇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他与景琇认识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景琇这样可怖的表情。
她看着他的眼神,森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琇琇……”他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见势不对,宾客都在注目却不敢上前,蒋淳、景舒榕、景琇父亲还有宋文彦的父母连走带跑地围了过来。
景舒榕和蒋淳已经知道了季侑言去世的消息,看景琇这样失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琇琇,你先冷静一点。”景舒榕小心翼翼地伸手要抱景琇。蒋淳在宋文彦耳边耳语。
景琇抬手一点点地拉下了景舒榕环在她肩膀上的手,身体在发抖。她克制着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声,下唇上是沥沥的红色。
他们说,她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了。她该怎么冷静?
景舒榕心疼得失去了动作,景琇环视全场一眼,对着不明所以的宋文彦父母鞠了个躬,决绝转身。
“姚潇,备车。”她轻声叮嘱。
新娘跑了?!全场哗啦。
“文彦!这……”宋文彦父母气血攻心,就要差人去追,景舒榕和景琇父亲挡住了,并且使眼色让蒋淳和姚潇跟上景琇。
宋文彦咬了咬牙,制止了自己的父母,面如死灰道:“爸妈,对不起,让她走吧,我回去和你们解释。”
一场全球直播的盛大婚礼,最后变成了一场全球直播的盛大笑话。
所有的媒体人都沸腾了,等反应了过来,一部分人留在现场,一部分人追了出去。但景琇走得很快,已经消失无踪了。
离开婚礼现场后,景琇问姚潇拿了手机,自己沉默地浏览了几分钟消息,而后就关了手机,一语不发。
姚潇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十几小时飞行中,景琇在想什么。一贯注重仪态的她,穿着令所有人侧目的脏污礼服,静静坐着,不吃不睡,叫她也不说话,像是失了魂。
回到北城,她们走VIP通道。一落地,蒋淳就一边联网看消息一边快步跑走。现在媒体都炸开了。先是影后景琇的世纪婚礼,后是新晋影后季侑言的突发性死亡,随后又是景琇抛下婚礼不顾一切地回国,这条时间线真的太令人遐想了。她们两人的名字,几乎占据了全部热搜,两人多年前似是而非的绯闻,又一次浮现在了大众的眼前。
外面估计都是想堵景琇的媒体,机场堵不到,估计就要堵在去季侑言遗体停放的追悼会会场那里了。飞机上蒋淳已经和姚潇说好了,自己先出发,准备和另外扮成景琇的同事转移媒体的注意力。她叮嘱姚潇,如果他们失败了,景琇直面媒体,也尽量控制住场面,不要让景琇和媒体起正面冲突。
姚潇跟在景琇身后,看她根本没有准备多给蒋淳转移视线的时间,心里直打鼓,却也不敢开口要求景琇放慢脚步。
果不其然,蒋淳的预料是正确的,并且,蒋淳伪装的计划应该是被识破了。她们坐的车子一开到会场门口,门口的媒体人就闻风而动,蜂拥而来,把她们的车子团团包围住了。
后头车子里跟的保镖已经下车试图开道了,但媒体人太疯狂了,保镖怕影响景琇声誉又不敢下狠手,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姚潇气得脑壳疼,却又没有办法,还在犹豫该怎么处理才更好,景琇就苍白着脸,提起软得像不受控制的双腿,拉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媒体人看见了正主,顿时越发兴奋了。景琇这个状态太有什么了吧?!看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也太憔悴太狼狈了吧?她的悲伤,是媒体的狂欢。
他们咔咔地拍着照,奋力地推搡保镖,一哄而上,长|枪短炮几乎都要怼到了景琇的脸上,叽叽喳喳抛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
景琇视若无睹,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会场门口的白色花圈与季侑言的大幅黑白照片上,身形晃了晃。
她抬脚想要朝着她的季侑言走去,却发现,她被困在了乌压压的黑色恐怖中,举步维艰。
姚潇护着景琇,只能勉强帮她挡开部分镜头。
“让开。”景琇听不出情绪地开口。这是她接近二十个小时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媒体见撬开了她的口,更加不肯让了,恨不得把话筒塞进景琇的嘴里。
“让开。”景琇阴沉着脸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当一回事。
“让开。”景琇闭上眼说了第三遍。媒体人依旧当做耳旁风,闪光灯一下一下刺着景琇的双眸,刺在她已经鲜血淋漓的心上。
景琇白皙的额头有隐约青筋在跳,姚潇心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景琇睁开眼,忽然伸手用力夺走了距离她最近的那台摄像机,狠狠地抛了出去。
摄像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破碎声。
“滚开啊!”她身子努力绷得端直,声音里却有了隐约崩溃的哭腔。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被她的粗暴震惊到了。被砸摄像机的女记者哭了,媒体人也愤怒了。世界安静了有两秒,力道更大的推搡袭来,频率更令人崩溃的闪光灯亮起,更尖锐难听的问题再次向景琇抛来。
景琇整个人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想吐。她揪着胸口,声音不稳地命令保镖:“不用客气,全砸了。”
姚潇胆战心惊地叫她:“景老师……”
保镖们也难以置信,不敢动作。
景琇目光直视着前方季侑言的照片,干涩地质问保镖:“都聋了吗?”她扫视过保镖迟疑的眼神,蓄满泪水、布满血丝的眼底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
保镖们确定了景琇的决心,再不留情面,一手一个夺过话筒和摄像机往外面砸。
媒体人这才意识到景琇是来真的,懵了两秒,不停地边拍边退,躲开保镖手臂的范围圈,在不知不觉中让开了路。
“艹,这是疯了吧?!”、“靠……”各种骂声不绝于耳。
景琇置若罔闻。她只盯着前方季侑言的笑脸,拖曳着单薄的身形,一步步脆弱却坚定地走向她。
都是假的。也许,这是为了让她不要结婚,骗她回来的闹剧。言言在里面好好地等着她呢。
对吧……
求你了。言言,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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