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便有人造访了月华峰。
因为秦将离尚在养伤,凌霄便从外门调了两个杂役弟子进来给秦将离照料起居。这会儿天蒙蒙亮,峰里的小厨房内便袅袅飘出了粥香。
凌霄就在庭院中竹下的蒲团上打坐调息,心如止水的。反倒是旁边的橘猫系统闻着那温厚的粥香,恨不得淌下口水来。
不过鉴于打扰凌霄修炼恐怕会挨揍,它只好独自跑去小厨房,借助猫科动物天然的优势,打滚撒娇哼哼唧唧地,从那两个杂役那儿讨到了不少好吃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美髯飘飘,长眉入鬓的中年修士踏云而来,飘然落在庭院里。
“潇儿勤奋,此时便起身修炼了。”那中年修士广袖高冠,风姿宛如仙人,开口说话时,也是一副温润清朗的声音,落在耳间,如沐春风。
凌霄皱眉。
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么喊自己来着?
他原本就因调息被人打断而心头烦躁,又听到这么个腻歪死人的称呼,便像是点燃了炮筒,登时睁眼看过去。
竟赫然是清玄宗掌门、凌飞雪的父亲凌正卿。
凌霄暗自啧了一声,勉强垂下眉眼压住怒火,从蒲团上起身,对凌正卿行了一礼:“凌霄见过义父。”
对,这便是最惹人恼火的了。心头不快,还有喊罪魁祸首为爹。
凌潇的身世可以说非常符合小白花的设定。她从小生于修仙世家,结果满门被灭,一夜之间全家只剩她一人。正是她父亲的昔日好友凌正卿从天而降收养了他,提她改换了姓氏,收养她为义女。
那边,凌正卿笑眯眯地虚扶了他一把,笑道:“潇儿不必多礼。”
说着,他朝四处打量了一番,米粥的香味漫进了鼻端。
凌正卿对凌潇其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凌潇平日里跟个喝露水长大的仙子似的,自己的峰中也丝毫不染烟火气。如今竟然有炊烟袅袅升起,还有只不知哪儿蹿来的胖猫在旁边打盹儿,凌正卿颇有几分意外。
他笑道:“潇儿还做了早饭?”
凌霄摆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垂着眼,实则多一眼都欠奉,简略道:“我那徒儿受了些伤,这早饭是徒儿寻人替他准备的。”
但凡修仙之人到了金丹后皆可洗练肉身后辟谷,引天地灵气使自己经脉运行。但是口腹之欲毕竟是人之常情,修仙者也会偶尔进食。
但凌霄不一样。他的欲求单纯的很,便是向往飞升和力量。食物多少会在修仙者的肉身里留下些尘垢,这对凌霄来说,根本接受不了。
因此,他的口腹之欲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完全退化了。
凌正卿听到了他那个徒儿,神情莫测地噢了一声。
“说起来,为师今日来,就是为了你这个徒儿的事。”凌正卿道。“原本他前些日子便打伤了同门,致使那个同门无缘修道。这在宗门中可算是大罪,但你却将他包庇下来,实属不该。”
凌霄凉冰冰地看向他,直言道:“那弟子本就心术不正,就算以后留下,也是为害一方的人。与其放任他,倒不如断了他经脉。”
听到他这话,凌正卿变了脸色。
虽说修道一途,讲究问心无愧。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行,对德行品质的要求便尤其高。但是世间毕竟没有完人,道修们虽各个都是风清气正的模样,但是真正表里如一、问心无愧的,着实寥寥无几。
而凌正卿对这个,最是敏感。
以前的凌潇对他唯命是从,完全是将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凌潇的脾性也是温柔和顺,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凌正卿听到以后,心下一咯噔。
她忽然这样说……莫不是在影射谁?难道她对那件事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试探自己……毕竟当年正是自己……
他不敢多想,面上分毫没有显出心下的一瞬慌乱,笑着道:“以潇儿的脾气,能够看清这个,做到杀伐果决,实属难得。但是他们毕竟是宗门弟子,若人人都这般要替天行道,宗门岂不成个江湖了?”
“并非替天行道。”凌霄不卑不亢地回道。“那弟子欺人太甚,不仅常年侮辱他,还破坏宗门法规,让他替自己种植灵田。按律此人本就该罚,我徒儿并没做错。”
凌正卿微微一愣,面色有些难看了。
凌潇现在居然还敢反对自己的意见了……。
他暗自咬了咬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潇儿心意已决,那为父便不插手了。不过昨日,听说你这徒弟又为了一只灵狐同飞雪的弟子大打出手,你还偏帮你弟子,将飞雪门下弟子灵根击碎……可有此事?”
他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昨天晚上凌飞雪便跑去他峰里哭诉,说凌潇如何仗势欺人,竟无缘无故打碎了自己内门弟子的灵根。也不知凌飞雪这般气急到底是为了凌以筠、那只狐狸还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弟子,总之,哭得凌正卿心软得一塌糊涂,一定要提她做主。
他这女儿可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分毫都委屈不得。
那边,那只小白狐似乎真的要验证凌正卿的话一般,甩着蓬松的大尾巴便来蹭凌霄的腿,似乎压根儿忘了自己昨天怎么被凌霄踹来踹去的。
凌霄听到他说那事儿,本就心里有气,正要冷不丁怼他两句,腿边忽然蹭过来了个毛绒绒热乎乎的小动物。凌霄低头,便见那只狐狸在自己脚边撒欢。
凌霄心道,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便抬脚要踹。
接着,他把自己即将出手的动作生生忍了回去,僵硬地弯腰,把那只狐狸抱进怀中,别扭地顺了顺它的毛。
不行,不能踹,凌正卿在这儿看着呢。
那狐狸受宠若惊,撒起欢来,甩着尾巴舔了舔凌霄的手。
于是,在凌正卿眼中,清冷的少女弯下腰去,将缠在自己脚边的小动物抱起来温柔爱抚着,语气轻柔温和:“是的,为的就是这只狐狸,我很喜欢它。”
凌正卿自然不知道,凌霄说最后那句话时,是多么艰难,几乎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你弟子之事。”即便凌正卿这般城府深厚的人,都难免皱起了眉头。
有洁癖的凌霄尊主一边心中满是嫌恶地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手上狐狸的唾液蹭回它的毛上,一边坦然道:“我弟子正受着伤。要不是我赶到及时,他恐怕命都没了。”
凌正卿又不占理了。
“……可你也不必下此重手。”凌正卿道。
凌霄看向他,发自内心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手重了点儿。”
其实只是不小心,力道轻了,没把人打死。
少女眉目如画,面带愁情,这般坦然看向自己,温声解释,看起来她还真是无辜极了,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那便确实是你的错了。”凌正卿只好劝诫道。“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事……”
凌霄听他废话,头都大了,干脆地说:“徒儿自请受罚,一会自然会去执法堂,按照宗门法度受罚。”挨顿打,关个禁闭,比跟这个掌门废话舒服多了。
接着,他还不忘自己病床上的小徒弟,接着道:“但我弟子全然是无辜的,若要罚,还请义父网开一面。”
凌正卿没想到他会自动认罪,一愣,只好道:“那边按潇儿说的办。”
凌霄暗自松了口气,接着问道:“不知义父前来,还有什么事?”
他想将这赖着不走的狐狸丢去厨房里面炖汤喝,于是要下逐客令了。
凌正卿心里却又一咯噔——不行,若来了只是为了问罪,便显得自己苛责了。为了他那公正和顺的形象,自然要恩威并施。
于是,凌正卿道:“本来只是为了来看看潇儿弟子的伤势,不知他是否起身了?”
凌霄一口拒绝,道:“伤着呢,恐怕还在睡。”
凌正卿只好道:“那么,为父便不便叨扰了。”
临走,他心下一动,问道:“你这徒弟秦将离,是否是个天生的纯阳之体?”
凌霄看他的神情,忽然心下皱眉。
这人提到纯阳之体时,眼中略过了些奇怪的情绪和神色。
凌霄不动声色,顺着那狐狸毛:“回义父,是的。”
凌正卿怪异地一笑,但那抹怪异只一闪而过:“那便好,必定能恢复得快些。”说完,便飘然而去。
凌正卿想起来,当年他窥探天机,说萧家有两大宝物。第一物已被他收入囊中,第二物,便正是面前的凌霄。
果然……天机道,此女命途贵重,能化险为夷,登顶仙道,还能为周围人带来福泽。
果然……在他于分神期止步不前、元寿将尽的时候,她便为自己送来了这样一个绝妙的炉鼎。
凌霄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他自己以前的身体便是纯阳之体,自是知道这种根骨,若灵根优越便可使修炼日行千里,若灵根驳杂……那就是匹夫怀璧。
想必……这凌正卿是盯上秦将离了。
沉思片刻,凌霄才回过神来。他神情一冷,一把将那只在自己怀中乱拱的狐狸厌恶地丢在地上。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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