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做事的时候,傅青一贯无牵无挂, 他心里很明白, 做这一行就是拿钱当赌注做快钱, 得罪的人多了总会遭报复, 想多了也没用, 不如有一天过一天的日子。不过现在却有些不同,他有时候在外面干活, 心里会惦记家里的谢颜, 想着小朋友在家里做什么, 下一次有空该带对方去看什么电影。
他想了很久,才琢磨出点原因。
大概因为谢颜像只小猫崽子, 还是个在老街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乖崽。
结果第二天傅青刚回家就听到消息,谢颜作为一个在老街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乖崽, 和周玉几个小崽子大打了一架,都带了伤。
傅青急匆匆赶回家,推开门, 就看到谢颜盘腿坐在椅子上, 撑着头,歪着脑袋看电脑屏幕。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颜偏过头,朝门口望了过来,露出一张明显受过伤的脸。
他长得好看, 皮肤又白, 脸颊上的几处擦伤就外明显, 有一处青紫的淤痕甚至有些狰狞了,像是受了很严重的欺负,如果不是周玉伤得更厉害。
傅青喘了口气,蹲在谢颜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指腹的皮肤粗糙,刮得谢颜很痒,又有点疼,不过没有躲开,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傅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傅青问:“怎么会打起来?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谢颜听了这话还没太反应过来,可傅青没等待他的回应就接着说:“我知道小谢是乖崽,不会没理由就和别人动手打架。要是他们的错,就让他们来和你道歉。”
傅青的话让谢颜很疑惑,这和他预先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在福利院的时候经常打架,有的时候占理,有的时候不占,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不会吃亏,即使自己挨打了,对方肯定被打得更严重,总是表现得强势,所以结果也肯定会挨罚,即使是对方的话也会一起被关到小房子里反省。
从没人问过谢颜原因。他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久而久之,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谢颜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一扇蝴蝶的翅膀,在眼睑处落下片青灰,他没回答傅青的话,而是问:“你回来的时候没听人说吗?”
傅青很认真地说:“没有。我为什么要听别人说。你才是我家的小朋友,我当然要先听你说。”
他顿了顿,“小谢会说假话骗我吗?”
说完了这句话,他抢先回答,“我知道小谢不会。”
谢颜也摇摇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大概是在组织语言,他并不习惯为自己解释,连说话都变得很小声,“是他们先找上来的。”
这话软绵绵的,是谢颜一贯的口吻,里头似乎并没有包含什么情绪,可傅青莫名其妙地听出了点委屈。
不是为了打架或是受伤,而是像小朋友对信赖的大人撒娇。
可傅青抬眼去看谢颜,小朋友还是冷着张漂亮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不像是个十岁的小朋友。
兴许是听错了。
傅青一边惦念着谢颜刚刚说的话,还是继续听他简单明了地讲完了昨天的事。
周玉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几个人把谢颜堵了,教育他别仗着是傅哥的亲戚就当搅事精,破坏他们老街的兄弟感情,让他懂点事,早点滚出去。
谢颜就把他打了,拉架的,当帮手的都扯成一团,最后一起去小诊所一日游了。
傅青听完了,也没发表什么感言,就是说了句,“行吧。等着他们来给你道歉。”
“是我们家小谢受了委屈。”
谢颜低着头,没忍住笑了一下,可却不想叫傅青看见。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那天晚上很久没睡着,琢磨着可能是因为“我们家小谢”几个字。
傅青没花多少功夫,把那几个小孩逐个问了个遍。小孩子之间的纠葛还是很简单的。上次傅青当众打了许二,这事瞒不住,早传遍了,许小红又告诉这事和谢颜有关,周玉本来就是傅青的迷弟,很不爽谢颜来了之后就一直霸占着傅青,加上还挑拨兄弟感情,这还了得,当即找了一群兄弟要找谢颜算账。
周玉比谢颜还大两岁,谢颜长得还瘦,像个小姑娘似的漂亮。本来也没打算真动手,就是吓吓他,结果谢颜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是个炮仗,一点就炸,放狠话的阶段还没结束,就直接挥拳头了。
从头到尾,谢颜只说了一句话,“我滚不滚还不由你决定。”
讲起这事周玉还挺委屈,“我怎么了?他就打我,还不许我还手吗?”
不过他最委屈的还是自己不是傅青最疼爱的崽了,自从谢颜来了,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连傅青的面都见不着几次。
周真被周玉气的半死,他弟弟就是这么个蠢货,给人当枪使。
傅青平静地听完了,和这些混小子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把道理讲给周玉听,到晚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给谢颜道歉去了。
谢颜不在乎这些人,也就不在乎他们的道歉。
反倒是傅青,担心小朋友还是不开心,晚上又开车带他一起出门去看了场电影,吃了两根冰淇淋。
谢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迎面对着窗外的风,实际是余光还是落在傅青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他不太记得今天电影的内容,舌尖被冰淇淋的草莓味填满了。
他说不出傅青有什么地方好,因为傅青每个地方都好,是谢颜从没见过的好人。
可即使如此,他对傅青的称呼也只是“你”而已。
对谢颜这样性来说,改变是很困难的事,哪怕仅仅是是一个称呼。大约是不久之前才被伤害过,他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心,不愿意交出去分毫。
如果不改变,如果不对别人有所希冀,离开的时候也不会难过。
因为或早或晚,总是会分离,不会再见了。
时间过得很快,谢颜已经在傅家住了快两个月了,他平时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和老街其余的人都没有交流,也没玩伴。
傅青会尽量抽时间陪谢颜,可他的活太多,事情太忙,总是没有办法。
直到有一天黄昏,傅青看到一群放学的孩子,回来后问谢颜:“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小谢念到几年级了?”
谢颜抬起头,想了一会,“四年级,没念完,因为被收养了。”
傅青一怔,垂着眼,“他们没让你读书?”
谢颜点了下头。也许说忘了,或者是没放在心上,可他不在意这些。
傅青骂了一句,“真不是东西。”
过了两天,傅青带回来一摞书,四年级的课本是海溪的通用版本,五年级的课本是济安正在用的。
他说:“小孩子不能不读书。对了,小谢以后想做什么?”
很兴致勃勃地问着关于未来的事。
谢颜没考虑过那么长远的事,诚实地说:“不知道。”
傅青摊开书,拿出笔递给谢颜,“没关系,小谢才这么小,以后有很长时间可以想。”
谢颜有些无措地抓住笔。
傅青继续说:“再说梦想和愿望都是可以改变的,不用着急。”
谢颜没有梦想,没有愿望,所以也没什么可改变的。
但此时此刻,有一瞬间,他的内心好像有了一个隐秘的愿望,但不会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四五年级的知识很简单,自学也不是问题,更何况傅青还将大多的空闲时间都给了谢颜。
对于大多数小孩子来说,学习是很难熬的事,因为他们坐不住,稳不下心。可谢颜则不同,念书的时候既不痛苦也不快乐,只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如果有傅青陪伴的话,那就不是了。
他有时候会盼望傅青回来,然后又很快掐灭这种欲望。
有一天的早晨,谢颜惦记着没背完的课文,起的很早,想要多朗诵几遍,至少不能在傅青面前丢脸。他以为傅青已经出去做事了,却听到客厅里有隐隐的说话声。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即使他们刻意压低了音量,谢颜还是能听得清楚。
“傅哥何必现在就往海溪跑?”
谢颜忽然怔住了。他站在原地,不再有动作,连眼睛都不再眨,呼吸又轻又缓慢,几乎快要消失了。
他不能再感知别的事,只能听得到客厅里的说话声。
周真的语气很着急,似乎想要劝服傅青,“现在才过去多久,他们肯定还记着这件事,现在去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出事的。”
原来是这个吗?
谢颜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失焦的瞳孔,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他看到傅青坐在椅子上,手上捏着两张车票,“已经耽误太久了。”
谢颜的心也随着他的话缓缓下落。
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也谈不上难过。
这是必然。
谢颜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大约方才僵硬了太久,现在抬脚不太能控制力道,不小心踢到一旁的桌脚,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傅青立刻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那扇门缓缓地推开,谢颜穿着身白色睡衣,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角还洇着粉红,是才睡醒没多久的模样。
周真想对谢颜说些什么,可惜还没能说出口就被傅青打断了。
“你先出去吧。”
他的目光还紧紧盯着那两张车票,却不得不离开,顺便扣上了门。
谢颜仰头望着傅青,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青站起身,走到谢颜身前,蹲下来,与他的视线相平。
他与谢颜说话的时候大多会采取这样的姿势,或者要更矮一些,这样能给小朋友更多的尊重与安全感。
谢颜咬了下嘴唇,他并不是性拖沓的人,想说什么就去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像是现在。
他说:“你不用送我回去。”
开口的第一句话总是最艰难的,接下来就好说多了。
谢颜握住傅青的左边手腕,柔软的指尖隐约能感觉到一道凸起的伤疤,是上次受过的伤,虽然已经愈合,还是留下了不会褪去的痕迹。
如果再去一次,会多添一道伤口吗?
谢颜不想这样,他很认真地说:“你不要去海溪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只要给我一张票,查好下车后的路线就行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谢颜甚至感到一阵轻松。
傅青微微皱着眉,他怀疑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不是不够好,而是太差,才会让十岁大的小朋友伶仃地站在那里,说着这样的话。
他问:“小谢很想离开这里吗?”
谢颜没办法说违背心意的假话,即使那样好像更体面也没办法,他摇了摇头。
傅青反握住谢颜的手,小朋友的手指很冰,他继续问:“那小谢是很讨厌我吗?”
谢颜继续摇头。
外面的天色太暗,屋内没有点灯,他也不愿抬头,看不清楚傅青的脸。
良久,傅青终于问:“那为什么要自己回福利院?我想这次一起回去,把收养你的手续办了。”
谢颜猝然抬起头,心跳的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快。
傅青笑了笑,用自己的额头抵住谢颜的,一大一小的眼睛贴的很近,能看得到对方眼里的自己。
他说:“只是还没有问你,愿不愿意被我收养?”
谢颜没有哭,只是眼眶红了。
他仰着头,第一次主动搂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将脸埋到傅青的肩膀。
傅青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略微的湿意。
“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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