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画中,没有貂呀。”鸾鸟低声问, “是灵山大王不许你画吗?因为雪山大王原身是貂, 所以他不喜欢貂?”
殿中没有点灯烛,只有月光穿过琉璃窗,斜斜照进来。
从四面墙壁到拱形殿顶, 大殿壁画里千万只妖物形态各异, 毛发纤毫毕现。
妖目点着灿然金漆, 银色月芒照下, 无数双妖目显出冰冷神采,真像活了一般。
鸾鸟自从见过壁画和“宫廷画师”,那些影子总在她脑海浮现, 挥之不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来,这很危险, 但壁画好像有种奇异魔力, 吸引着她,令她害怕又向往。万妖之宴一天天临近, 快到小妖们献艺的日子,可她排舞、练歌都心不在焉。
“那位画师是好妖, 他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怀着这种想法,鸾鸟终于鼓起勇气,趁夜潜进殿中, 与“宫廷画师”聊天。
一来二去, 他们熟悉起来。
画师闻言笑笑,眉间却显出淡淡忧愁。
他神色温和, 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他说:“以前,我也画过的。”
画师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
只见微微泛黄的画纸上,漫天雪片纷飞,寒梅横斜,一只白色小貂窝在雪堆旁,背后是璀璨的夜空星轨与皑皑雪山。
那貂眉眼灵动,玉雪可爱,令妖见之忘俗。
鸾鸟赞叹道:“这张画得真好!比画其他妖类,都更好。”
画这幅画时,灵山大王没有好纸好墨,画技也未臻至化境,远不如现在娴熟,但笔触细腻,饱含浓烈感情,实在是他最得意的一副画作。
如此满意的佳作,却无妖共赏、无妖赞美。未免有锦衣夜行,明珠蒙尘之遗憾。
鸾鸟说:“好可惜。我看这壁画上,也差一只貂。”
画师却道:“有妖要来了。”
鸾鸟一怔,果然听见殿外脚步声,她心惊胆战,匆匆飞出琉璃窗,却不忘补充道:“我明晚再来找你玩儿!”
画师独自站在高阔殿宇中,环顾四壁:“是啊,还差只貂。”
他沿着墙壁行走,好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思量哪里适合加上一笔,添一只貂。
脚步声近了,进殿妖将拜倒在地:“大王。”
灵山大王没有回头,依然在看壁画:“说。”
灰狼妖将斟酌道:“虎将私调麾下妖兵,前去白河城方向,是否要传令召回他?”
灵山大王摇头:“让他去,吃一次亏,才知道自己斤两。”
……
夜风吹过,流云聚散,月影时隐时现,照得远处镇妖塔尖顶忽明忽暗。
孟雪里的酒意醒了,思维变得清晰起来。
他问褚花:“白河大王在招募擅长登高、或飞行的妖?最好能上天?”
褚花不明白孟长老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纳闷应道:“是的。”
孟雪里:“你们看天上有什么?”
碧游:“有云。”
“还有呢?”
阮灰:“星星月亮。”
孟雪里笑道:“还有镇妖塔啊。”
高塔拔地而起。被困锁的妖,就在天上,在云与星月间。
褚花再次打了个哆嗦:“孟长老的意思是……白河大王想上镇妖塔?”
“镇妖塔”不是白河边的观光景点,是妖界最危险的牢狱。
想去塔上的妖只有一个目的——救出叛妖。
阮灰与碧游对视,好像被这种猜测吓到:“如果被灵山大王发现,岂不是要发兵打仗?白河与灵山大战一场?”
孟雪里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半妖胆小,大晚上实在不适合聊这些,有事可以白天说,起码得让童工们睡个好觉。
孟雪里:“我随便猜的。时候不早,快回去休息吧。”
半妖们告辞后,露台安静下来。风吹珠帘清脆作响,霁霄与孟雪里并肩而立,沉默远望。
孟雪里回握霁霄的手:“你救我时,我向你承诺重新做人、改吃素食、忘记过去,谁知都没做到。”
霁霄垂眸看他,淡淡道:“道侣本是一体。能为你分担,我心甘情愿,你不该如此作想。”
孟雪里赶忙道歉:“是我想错了,你莫恼我。”
霁霄看着镇妖塔,语气稍软:“那两妖可与你有旧?”
这句话没头没尾,孟雪里却听懂了。霁霄愿意帮他了却旧事,乐意了解他的过去,就像他时常羡慕嫉妒胡肆,因为后者参与了霁霄的少年时光。
孟雪里沉吟道:“交情不深。但白鹤、紫狐是灵山大王部下,他们一定知道,当年灵山大王毒杀我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蟒、灵貂、孔雀,本是三位好友。
三年前,他遭受巨蟒背叛,被追杀至界外之地。事情发生时,雀先明在人间游玩,要说谁最清楚“巨蟒如何策划毒杀灵貂”,必然是当年灵山大王麾下,关系最亲近的五位旧将。
巨蟒何时起意,何时定计,何时开始行动布局,自己竟毫无所觉,细细想来,疑点重重。或者说,巨蟒为何要反,自己可有一处对不起他?
那段记忆过于痛苦,孟雪里从前不愿细想,甚至抱着“我已重头做人,往事何必再提”的逃避心态,没有试图弄清楚。
为什么现在愿意想?因为有了霁霄之后,生活足够甘甜,他不再害怕任何苦。
霁霄道:“你若愿上塔一问,我陪你。”
孟雪里没有回答,他怎肯让道侣冒险?
他揽着霁霄脖子转移话题:“良辰美景,浪费要遭天谴,我们睡觉吧。”
……
三只半妖的房间在隔壁,与孟雪里霁霄房间陈设相同。
碧游关上门,第一次住豪奢观景房的兴奋,却已被忧虑代替。
“我觉得孟长老的推测有道理。”褚花说,“白河大王常年住在河底,为什么突然想上天?时间正好赶在万妖大会之前?”
阮灰生性谨慎:“大妖的事,很难琢磨清楚。咱们今夜出货,明天就离开白河城!”
碧游对褚花道:“然后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到了黑山寨,你找那边的暗行伙计躲躲风头,如果白河一切太平,你再回来。”
前些年妖界战事频频,各地暗行互相接应,已是常事。
褚花挠挠猫耳:“好。今夜出货,明天一起跑路!”
另一间房内,孟雪里正揽着道侣往床上拐。白河城客栈特有的水床,鱼胶熬炼作光滑外皮,里面灌满温热的水,上面铺一层薄薄鲛纱,柔软舒服。人压上去,水声微响,还能透过鲛纱,感受到温热、饱满的水床。
他压着道侣,就要解开霁霄外袍襟带,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因为害怕对方淡然开口,提出“练剑”“修行”之类的要求。
幸好霁霄没有。
霁霄任由孟雪里动作,神色温和包容。
望着那张欺霜赛雪的圣人面孔,孟貂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做贼心虚地胡乱解释:
“我就抱着你睡,不干别的。除下外袍,睡得比较舒服。今夜不打坐,咱们体验‘白河水床’,这也算特产。大老远的,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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