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半妖们已经欢呼起来:“好厉害!他是剑尊道侣!”
“孟长老,总行对我们还满意吗?”
“孟长老, 钱真人有没有新指示?今年还招新伙计吗?”
这些半妖多是食草类、小体型的杂食类, 没有豺狼虎豹类的猛兽,化形后都是孩童形貌,保留着兽耳、兽尾等妖族特征。孟雪里心想, 它们被钱奸商剥削, 却依然爱岗敬业, 真不容易。
孟雪里睁眼说瞎话:“钱真人说, 他对大家很满意,他非常感谢你们。”
欢呼声、掌声再次响起,密林深谷气氛热烈。孟雪里感到一丝难为情。
碧游拍拍双翅, 示意众半妖安静:“这次孟长老和他大弟子来妖界,咱们暗行奉钱真人之命, 保护、协助他们到达风月城, 参加万妖大会,切记不能走漏风声!这件事办好, 年底结工钱都有额外奖励。明白了吗?”
半妖们立刻答应:“明白!”
阮灰:“记住我刚才分配的任务,注意安全。来, 再重复一遍行训。”
众半妖齐声道:“‘亨通聚源’没有不可能!”
孟雪里与霁霄对视一眼,表情如出一辙,霁霄传音道:“钱师弟对经营管理之道, 的确很有……”
孟雪里努力琢磨用词:“很有想法。”
碧游满意地点点头, 学着钱誉之的神态道:“用双爪双翅创造奇迹。散会。”
半妖们作鸟兽散,默契地分头没入深林, 转瞬消失不见,只有刚才对接暗号的小狸猫留下。
小狸猫立起两只前爪,拘谨地向孟雪里和霁霄作揖,随即化为一位猫耳少年,以示对长春峰师徒的尊重。
阮灰介绍道:“这位是褚花,他对白河两岸,比我和碧游熟悉得多。”
妖界地域辽阔,地形复杂,且各大妖势力更迭快,碧游、阮灰虽然常年跑商,也不敢说对各地变化了若指掌。所以不同地段,有不同伙计接应。
孟雪里和霁霄向褚花问好:“有劳了。”
“不敢当。”褚花见两人态度和善,略微放松下来,走在前方引路。
健谈的翠鸟不习惯冷场,一边飞舞,一边介绍道:“出了这片密林,走到能听见水声的地方,咱们就进了白河大王的领地。整条白河,包括两岸最富饶的六百里,都是白河大王的地盘。
“白河巨浪滔天,水路险恶,河底是大王的水晶宫,虾兵蟹将巡查严密。我们走陆路,经过繁华的白河城,顺便卖出一部分货。”
孟雪里问:“白河领地如今岁贡多少?”
碧游一怔,看向褚花:“这我就不知道了。”
褚花也怔了怔,心想这孟长老竟对妖界挺了解,如实答道:“河里水族交二十下品灵珠,城中妖物交三十下品灵珠。”
孟雪里微微蹙眉:“能交齐吗?”
褚花道:“十分之一的小妖交不齐,就做工抵债,为白河大王建造新宫殿。”
妖界规则一贯如此。在发展成熟的妖王领地中,小妖供大妖驱使、向大妖纳贡,大妖则负责庇护小妖,免遭其他妖物吞吃。
孟雪里传音对霁霄道:“其实我一直不理解住宫殿的乐趣,白河大王富裕了,就要盖宫殿,灵山大王称王了,第一件事也要建宫殿。我看都不如咱家长春峰。”
霁霄笑笑:“你认得此地妖王?”
孟雪里道:“算认识吧。白河大王是水族,在水中妖力最强,可调动白河之水,升起冲天水幕。别妖打不进来,她也不愿去攻打别处,白河城常年无战事,发展的还不错。她不算凶残暴戾,也不算宽容温善,如果非要评价,应说她是一位合的王。”
道侣间悄悄聊天,气氛正亲昵,忽听阮灰道:“我听说,白河大王是妖界最美的女妖。”
褚花挠挠猫耳:“这个啊,按他们水族的审美,的确是这样。”就算有妖不认同,在白河领地,也不敢明说。
霁霄笑意收敛,传音问孟雪里:“是吗?”
孟雪里努力回忆:“美不美我不知道,白是真白,全身比我貂皮还白,白得反光、白得耀眼。”
霁霄淡淡问:“全身你都见过?”
孟雪里点头:“见过几次,我刚做雪山大王时,雀先明提议与白河结盟,我们每次来水晶宫议事,都赶上她在沐浴。她就一边洗,一边跟我们聊着。她每次沐浴都像打仗,要一群小妖服侍……”
孟雪里说得坦荡,霁霄听得却不愉快:“所以三年过去,你还记得清楚?”
孟貂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从宽大衣袖下伸出手,去勾霁霄袖中的小指,讨好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做了人,再不看别妖沐浴。剑尊胸怀宽广包容天地,过去的小事不会与我计较吧?”
霁霄抽出手指,摸摸他后颈,微笑示意没关系。
孟雪里放心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放心的太早了。
一行人及半妖边聊边走,在密林间穿行,兔子耳聪,翠鸟目明,狸猫熟悉地形,没有遇到其他妖物。
碧游不太关心水族审美,问褚花:“白河大王何时启程前往风月城,你知道吗?”
大妖王出行,必然排场煊赫随从众多。手下妖将会提前准备仪仗,一般都会有消息传出。
褚花摇头:“白河大王最近正在招募善于高飞的妖将,好像打算让鸟族拉辇车,一路飞去风月城。毕竟飞行法器对大妖来说,不够威风。”
孟雪里稍惊:“什么?”一只常年泡在浴池的水族,为什么突然想飞?
褚花也纳闷:“有妖说,大王呆腻了水底,要去高处看看。大妖物的想法,谁也琢磨不明白……”他忽然挠挠猫耳,“你们听,水声!白河领地要到了!”
靠近密林边缘,终于重见天光,林外隐隐传来河水奔流、惊涛拍岸声,孟雪里抖抖衣袖中蜃兽:
“醒来干活,给点妖气。”
“嗷——”
蜃兽张口,一道浓厚纯正、威势磅礴的妖气徐徐溢散,将孟雪里等人笼罩其中。
褚花一惊,缩在阮灰身后。阮灰一路上见惯了蜃兽懒洋洋的模样,但在褚花和本能的影响下,依然瑟瑟发抖。
碧游安慰道:“别怕,这位大妖是道具,不吃妖的。”
蜃兽喜水喜阴凉,听见水声打起精神,妖气吐得愈发浓厚。
霁霄见状,将蜃兽拎出:“不妥。”
孟雪里反应过来,接过蜃兽:“对,白河领地我们是路过,不是来抢地盘,妖气再淡些。要那种看上去很不好惹,不会被别妖欺负,又没有挑衅打架的意思,你试试?”
蜃兽沉默,好像在思考,半晌,抬头发出呆滞茫然的声音:“嗷?”
孟雪里:“算了算了,随机应变吧。走!”
走河口,奔流的河水,奔流的妖群。
“白河城”依山旁水,前有大河流淌,背靠黑山山脉。夏季水势见涨,整座城笼罩在淡淡水雾中,如沐雨烟。夕阳斜照下,数只巨大白鹭展翅飞过。
孟雪里眯眼望去,高大城头雕刻着妖族古语:白河城。
妖族原身庞大,为了方便大妖活动筋骨,妖界的建筑一般比人界更宏伟。白河城的规模,约是寒门城的四五倍。
天色近黄昏,出城的妖少,入城的妖多,孟雪里一身浑厚妖气,令旁妖避退不迭。
入得城中,但见水鸟当空,虾蟹当道,背上载着化形的大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各种坐骑,各形妖物,络绎往来。
小妖避让大妖,大妖呵斥小妖,道上吆喝声,叱骂声、道旁叫卖声、谈笑声,嘈嘈杂杂,妖声鼎沸。
褚花解释道:“最近城里外地妖比较多。白河大王招募擅飞、擅登高的妖将,许诺重金,来应征的妖不知多少。”
孟雪里看得目不暇接,忽然一位鲤鱼妖迎面走来。化形的水族虽似人貌,脸上仍保留着长长鱼须,两鬓仍有几片青鳞。
褚花正要拜他,却听他对孟雪里谄媚笑道:“贵妖,您用车吗?蟹车、龟车,水陆两用,您可以带着您的仆从、侍宠,轻松自在地游览白河美丽风光,来一辆吧!”
大妖常收服未开灵智的巨兽当坐骑。白河城里租售的车架,不是人间马车牛车,是由当地水族训练豢养的巨大螃蟹、巨大龟鳖。
不过片刻,孟雪里等人坐在青色蟹壳上,没入白河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妖潮中。
三只半妖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兴奋地东张西望,阮灰小声道:“我有种兔假蜃威、光宗耀祖的感觉。”
孟雪里挥手,好似外地大妖豪气进城:“这次来白河城,咱们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酒楼!褚花,城里最好的酒楼是哪座?”
霁霄无奈笑笑,孟雪里对道侣传音道:“各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肯定是酒楼。”
褚花难掩激动:“珍珠楼,那是水族开的,只接待厉害大妖,小妖有钱也上不去。我有时候晚上悄悄路过,只敢闻闻味道。”
孟雪里伸手,轻轻捏蜃兽尾巴:“再来点。”
蜃兽:“嗷。”
珍珠楼前,两位河蚌妖侍立门口迎接,一位牵大螃蟹去后院水池:“您的车帮您喂饱。”。
另一位引他们上楼:“贵妖楼上请。”
楼里布置精美奢华,鲛纱为帘,明珠作灯,白玉般的墙壁,镶满珍珠、贝壳等装饰品。
二楼靠窗的观景位,俯瞰街景再好不过。
待孟雪里坐定,河蚌伙计道:“咱们珍珠楼水产丰富,贵妖吃点什么?”
孟雪里看向褚花道:“你来点。觉得什么最好吃,就点什么。”
褚花:“真、真的吗?”
孟雪里点头。
褚花:“腌黄鱼干,腌银鱼干,腌鲈鱼干,腌马面鱼干……”
伙计目瞪口呆。不多时,六盘鱼干陆续上桌,同样的酱色,同样的摆盘造型,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阮灰从怀中摸出一袋草料和萝卜丁。
孟雪里心想,白河城果然是狸猫梦中乐园——吃不完的小鱼干。
褚花不敢动筷:“你们先吃呀。”
孟雪里:“你吃。我吃素。”他拿出装满零食的储物袋。
褚花和碧游闻言,津津有味嗦起鱼干。
霁霄:“你可以吃肉。没关系。”
虽然修士辟谷后,不重口腹之欲,但孟雪里从前是灵貂,三年不知肉味,好像有些辛苦。
孟雪里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愿意违背誓言,传音道:“说到做到,不能反悔。”
霁霄认真想了想:“算我强迫你吃。为了我,你吃不吃?”
孟雪里眼前一亮:“愿为道侣赴汤蹈火,喝汤吃肉!”
三位半妖只见孟长老原本说茹素,被徒弟劝了一句,便跃跃欲试拿起筷子。
孟雪里三年第一次开荤,满怀期待咀嚼鱼干,腥咸味道瞬间刺激舌头,直冲鼻腔,他差点被呛出眼泪:“完了,我好像已经习惯吃素了。”
霁霄尝过,安慰他:“不是你的问题。”
他叫来河蚌妖伙计:“银盅烹河豚,酥炸凤尾虾,辣酱炒花蛤,蒜蓉蒸扇贝,有没有?”
孟雪里大为感动。
伙计心想,原来六盘鱼干只是前菜,这桌真会吃:“有!可是赶上饭点,后厨出菜慢,请贵妖稍等。”
说话间,二楼陆续坐满妖客。各桌喝酒谈天,好不热闹。
若细听他们聊天内容,多半在说“风月城万妖大会”。
隔壁桌子,一只鼍妖醉眼朦胧:“要我说,咱们守着白河,有吃有喝,别妖打不进来,谁在外面当劳什子‘万妖之王’,开什么‘万妖大会’,跟咱们根本没关系!”
另一只鲎妖附和道:“对对!外面换妖王,关白河什么事?而且灵山大王这名号不错,总好过雪山大王!”
孟雪里正在等菜,闲来无事听隔壁桌闲谈,拍拍鲎妖肩膀,敬他一杯酒:“这位妖兄,请问何出此言?”
那鲎妖转头打量他们:“外地妖?”
“路过,游览白河城风光。”
“难怪你不懂。我们白河水族一系,自古以来视圣雪山如父如母,因为每年夏季,圣雪山、冰川融水,就是白河的源头。那灵貂却号称‘雪山大王’,不是明摆着占我们大王便宜吗?”
他声音较大,满堂水族听见纷纷附和:“就是,想当爹想疯了吧!”
孟雪里:“原来如此。”
白河水族竟有这般想法。难怪当年商议结盟,白河大王态度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分明意动,却好像赌气似的不肯松口。
孟雪里苦笑一声,无处辩解。
他对道侣传音道:“其实我真没这意思。”
一只貂,怎么会想给一群虾蟹鱼鳖、鼍鲎蚌贝当爹呢?
我当这个爹,有什么用呢?
霁霄点头表示理解。
却听那桌水族继续道:“雪山大王野心勃勃,三番五次拜访水晶宫,我看就是想娶我们大王,还不如灵山大王老老实实的一次不来。”
孟雪里急忙摆手澄清:“菜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你是外地妖,你不清楚这些。白河大王是妖界第一美人,他敢说不想娶?”
孟貂心里一惊,顾不上与河妖争辩,悄悄打量霁霄神色,却看不明白道侣喜怒。幸好河蚌伙计上菜及时,玉盘珍羞摆满桌,香味扑鼻。
孟雪里为道侣夹菜:“吃点河豚。”
霁霄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好像一只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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