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间负他

    孟雪里此言一出, 除了肖停云面色不变,其他人都惊异地看着他。

    荆荻忽然眼神亮起来:“对, 不是大事!宁危,就是我小师叔,他还不知道你的踪迹, 你现在走传送阵离开,只要离开秘境,回到寒山, 你就安全了, 什么事都没有了。”他情绪激动, 牵动内伤,唇角又溢出鲜血。

    宋浅意见状,俯身为他梳理真元,平息翻腾气血,骂道:“给我闭嘴!”她听荆荻掩耳盗铃、粉饰太平的说辞,气性又上来。

    孟雪里看了荆荻一眼, 目光暗含同情。顺风顺水长大的少年某天突然发现,他所信任爱戴、深以为荣,并为之而战的宗门,可能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这种打击, 比被人吊起来打更残酷。

    霁霄淡淡道:“不知踪迹?秘境中有四座传送阵, 分布东西南北四边。他们只需要毁坏三座, 把持好最后一座, 就可以守株待兔,等我们送上门。幕后人既然动手,必有万全准备,绝没有回转余地。”

    孟雪里点点头,冷声道:“毁去三座传送阵,逼得我走投无路。只留最后一座,在周边设下埋伏,甚至挨个盘查走传送阵离开的人,我就绝对逃不掉。正好,我也没打算逃。”

    他看向负伤的荆荻和他队友,好像看一窝初出暖巢,尚不知世情险恶,就撞得头破血流的幼崽,神情渐渐变得温和:“我说不是大事,因为还来得及送你们离开。回去吧,以后好好修行。”

    宋浅意蹙起细细柳眉:“孟长老,那你怎么办?”

    孟雪里平静道:“我还有事,我不能走。”

    宋浅意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想到的事,孟雪里早就想到了。她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哈。”宋浅意笑了笑,“我六岁开始练习‘回春诀’,比很多剑修练剑更早。师父夸我冰雪聪明,比我师姐师兄们都强,还说等我这次从秘境回去,就立我做少谷主。百年之后,松风谷要交到我手里……”

    她的四位队友震惊地看着她,却没有妒意,他们本就是各派最精英弟子,如果不出意外,应是未来观主、宗主、门主候选人。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为什么似哭似笑。

    刘敬试探道:“恭喜?”

    宋浅意没有理他,继续道:“我们黑水河遇伏,多亏有孟长老参战,我看见了。你们四个被人吊在树梢,我也看见了。我来秘境之前,没有人告诉我,这次大比背后是一场阴谋。我们按规则战斗,却有人伪装境界潜进来,打破规则。我既然看见,就不能装没看见,知道了,不能装不知道。因为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我现在回去,装作瞎子聋子,就算百年之后,我真的做了谷主……一生道心不安稳,如何证道?!”她看向孟雪里,“我不走。按规则,我可以留到大比最后一天。”

    孟雪里无奈叹气:“不走,又能如何呢?”

    宋浅意倔道:“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总不能把秘境炸上天?我还可以帮你!”

    林间一时静默,水流奔腾而去。

    “我也不走。”荆荻最先开口道。他站起身,这次没有咳血。

    刘敬擦了擦沾血的阵盘:“回去该怎么问师父?问他是不是早知道这场阴谋,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孟长老死在秘境?”

    郑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也不走。”

    徐三山挠头:“宋师太,这一小会儿功夫,你都能想这么多,我咋就想不到?你都这样说了,老子不走了!”

    他打了个呼哨,过了一阵,林间踱出一头皮肉翻卷的白虎。之前遇到宁危一行人,白虎战至重伤,他不忍心本名灵兽战死,便下令赶走它。

    宋浅意抱怨道:“我又不是兽医。”一边为它治疗。

    众人说话间,天空星辰黯淡,东边泛起鱼肚白,晨曦洒进林中,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霁霄默默看着,心情复杂,略感欣慰又心酸。

    年轻修行者特有的锐气棱角和一腔血性被激起,明知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也偏要问个道理。他们只觉得道心不安稳,便无法证道。其实如果现在回去,红尘磋磨数年,见多了阴诡算计,魑魅魍魉,便通晓有许多方法可以欺骗自己,欺骗天道,该做谷主观主门主,还是一样做得下去……

    却听孟雪里笑道:“也罢。不走就不走。”

    他立在晨风中挽了个枪花,浑不觉眼下处境日暮穷途,群狼环伺,倒像即将踏上征程,豪情万丈。

    霁霄也笑了笑。

    雀先明在一旁听着,犹如冷眼旁观的局外妖。他是大妖,如果不是因为孟雪里,他才不想理会人与人的纷争。

    雀先明虽然脾气急躁,却不呆傻。当初来寒山接朋友跑路,明确划出一二三条劝孟雪里离开。他擅长变化、观察,藏在寒山脚下,听虞绮疏与论法堂小弟子聊天,就知道如何扮虞绮疏;藏在树上,听荆荻与宁危谈话,就知道如何扮作荆荻,如果不是孟雪里太熟悉他,一定识别不了。

    此时他默默听着众人谈话,想起地宫遇袭的蜃兽,秘境内外的情况他都心中有数,忽然计上心头,便不再急着催促孟雪里回妖界。反而擂了朋友一拳,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留下帮你们。”

    孟雪里点头:“好雀!”

    同样脾气急躁,却有些呆傻的驭兽师问:“请教这位道友,何门何派?”

    孔雀答:“我姓雀,无门无派,自由自在。”

    脾气不急躁,但同样有些呆傻的阵符师道:“你听了我们说话,知道现在情形危险,却还想留下……散修兄弟高义!”

    孔雀答:“哪里哪里!”

    黎明时分,天色半暗半亮。一行伤兵有说有笑,迎着清凉晨风,穿过落叶簌簌的林间。

    霁霄与孟雪里走在最后。

    霁霄听见风声水声中,小道侣一声叹息。

    他传音问:“你怕吗?”

    孟雪里笑笑:“怕什么,我心大。是生是死搏一搏,天塌下来当被盖。”

    霁霄:“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这话应该我说,我是师父。”孟雪里看着徒弟,想起他和霁霄的渊源,“我叹气是因为霁霄。他活着的时候,人们都说‘天道之下,唯有霁霄’,他是世上最高的人,替千万人顶着一片天……可是人间负他。”

    霁霄声音低沉:“都过去了。”他自问从来不曾怨恨愤懑。

    “不。”孟雪里不喜欢这种说法,忽然收起玩笑神色,指了指心口:“在我这儿,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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