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宁端坐着, 席向晚站着, 她才堪堪高出一个多头;宁端一站起来,席向晚不得不仰头看他, “你去宫中吗?”
宁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的话, “先将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席向晚闻言笑了,颊边陷进去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酒窝, “我要去一趟姚家, 不被人发现的那种。”
宁端艰难地用上自己的自制力将视线尽可能正常又平静地从她的脸上移开,“你准备如何进去?”
“翠羽能带我不被人注意到便进出。”席向晚早已想好了对策。
姚家的人几乎没有当大官的, 他们沉心的都是书画诗文,对官职倒是都不在乎,一家人都有些飘飘仙气, 权力不大,府中自然也没有那么森严的把守, 有翠羽应当就够了。
“或者, 我不进去也可以, 只是想确认一眼某个人是不是真的不在其中罢了。”
意识到席向晚这是准备大白天地就闯入书香门第的家中, 宁端沉默了会儿,拉着她走出屋子,“王虎。”
正背对屋子站着不远处守卫状的王虎立刻像是才听见动静似的转回头来,“大人?”
“你带席元清席元坤二人入宫将会试一事禀报给陛下。”宁端边说边不停步地从王虎身旁走过。
席向晚路过王虎时还记得多提醒他一句, “别忘了先找到那名虞姓考生。”
王虎伸手徒劳地试图挽留一番宁端:他又不是宁端, 虽然刚刚升了官, 但哪来宁端那个几乎随时都可以入宫的特权啊?
但能干的下属绝不认输。
王虎目送宁端和席向晚的背影离开, 转头就抓了个倒霉同僚,“大长公主府的秦长史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宁端带着席向晚离开都察院时,虽然带上了翠羽,但并未坐马车出行,而是低调地骑马走了少有人烟的道路,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抵达了姚家。
翠羽单人骑着一匹马,到了姚家的南墙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大人,我先进去一探。”
席向晚搭着宁端的手落地的时候,翠羽已经身手矫健地进到姚家的院子里了。
她料想自己或许要在墙外等上一段时间,因而开口问了另外一件事,“上次那个西承人,现在如何了?”
“安置在了一处无人知道的院落中。”宁端道,“他的身份特殊,恐怕一时之间回不到西承去。”
“真是西承的太子?”席向晚扬眉笑道,“看来这太子的位置不会再坐很久了。”
既然西承的太子都一幅要在汴京久居的模样,说明他必定不是现在西承内乱之中就占上风的一方,否则这个时候一得到救助,便该全力寻求宣武帝的帮助回国去继续想办法打翻身仗、夺回内乱中的主动权了。
偏偏这西承太子却住了下来,他的部下要么已经被消耗殆尽,要么,眼下正是他韬光养晦的时候。
“西承使团不是还没有走吗?”她奇怪道,“为什么不将那太子直接安排和使团住在一起?为了遮人耳目,隐藏他的身份?”
“是大长公主的命令。”宁端摇了摇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西承的太子逃亡到了邻国,西承的使团硬是在邻国磋磨了两个多月不肯离开,这双方还没有会合,这个中怪异之处简直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了。
除非——
“除非他们本就不是一方势力的。”席向晚将宁端脑中的念头说了出来,她略微垂眸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西承内乱并不是两相争斗,他们应当各属一方,关系至少并不和睦,此时才不会和到一起。”
说起来,上辈子的时候,西承内乱结束以后,最后登基的新帝叫什么来着?
席向晚想了一会儿,思量那似乎是个在内战一开始时没有人注意的小角色,最后却意外在群雄逐鹿之中脱颖而出,并且延续了和大庆的友邻邦交。
她知道那名西承皇帝的封号和年号,却偏偏想不起来他的真名和身份。
提到西承,席向晚脑中就出现了更多无法解答的疑问,“西承太子被追杀时就近逃亡到和西承关系不错的大庆情有可原,但西承使团又为什么在年前就来到了大庆,却又停留这许久不愿离去?他们一定是还有什么目的没有达成。”
说到这里的时候,席向晚灵光一闪,有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了她的脑海。
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住这道灵光,就听见耳边一阵风声,是翠羽从院墙里头返了回来,冷静道,“姑娘要找的季广陵就在府中。”
果然,姚三公子提起季广陵外出采风时,神情略带尴尬,那时席向晚便猜想他因为什么隐情没有将实话全盘托出,如今一试果然如此。
季广陵根本就是给自己找了个远离风波的借口!
这要是不被人戳穿也就罢了,戳穿之后,那就是无可争议的欲盖弥彰。
席向晚立时忘记了先前那意思微妙的感觉,抬头道,“他看起来什么样?”
翠羽愣了愣,不太肯定地开口,“他似乎十分焦虑不安,一直坐在自己的画室中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席向晚笑了起来,她伸手熟稔地拽了拽宁端的衣摆,“季广陵可真是个聪明人,一知道火可能烧到自己身上,就比谁都快地躲起来了。”
她都还没找上门去,季广陵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不是明晃晃地脸上写着“我是知情人”的意思吗?
“翠羽,看好马。”宁端低声吩咐翠羽,而后抱着席向晚轻轻松松地再度越过了院墙。
被留在南墙之外的翠羽镇定地将两匹马的缰绳握到一起,惆怅感叹地摸了摸自己马儿的耳朵,“看来大人还是将姑娘给哄好了。”
她却忘了那两人之间的互动往往是反过来的。
席向晚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抱在怀里飞檐走壁的感觉,不过在白天和在夜里时不尽相同。
看着宁端又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一群冷不丁冒出来的丫鬟婆子,席向晚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正脚不沾地地被宁端双手抱着,两人的脑袋和脑袋之间连一个拳头的距离都不到。
可这会儿宁端的注意力都放在姚家里头来回走动的下人身上,神情冷冽,倒又有了几分传闻中不近人情的模样。
席向晚盯着他线条紧实的侧脸和下颌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宁端的下巴。
“——!”宁端正要举步穿过一道院门,冷不丁被席向晚这一碰,差点连着怀里的人一道撞到院门上去。
他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望向一脸无辜缩回手的席向晚,不得不又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将自己繁杂的思绪尽数压下,移开目光冷静地继续往季广陵的院子走去。
席向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开口说话,宁端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怕引来别人,想了想便伸出手指在宁端肩膀上写了个“须”字。
宁端绷紧肌肉,想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席向晚软绵绵在自己身上写的是什么字,而后压低声音开口,“你可以说话。”
席向晚眨眨眼,“我兄长他们的胡须都长得很快,我却少见你留着胡茬的模样,便想碰碰看扎不扎手。”
宁端:“……”虽说擅闯姚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真被发现也不必惊慌,可席向晚这幅过于轻松的态度还是叫宁端有些蠢蠢欲动,他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席向晚,几乎压制不住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如何?”
席向晚认真点头,声音极细极轻,“看着不显,摸时还是有些扎的。”
这话惹得宁端不由得又低头看席向晚,想起了她的指尖有多敏感怕痒。这次,他的视线在席向晚嘴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再度停下脚步熟练地将二人身影隐藏在了景观后头。
席向晚也是刚才突发好奇才伸手碰触宁端,这好奇心被满足之后便乖巧地不再动弹出声,只是一直无意识地将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腹贴在一起轻轻磨蹭着,好似那种奇妙却并不令人讨厌的触感仍旧留在她的手指上面似的。
等宁端低声告诉她“到了”的时候,席向晚才恍然惊醒过来,她被宁端稳稳放到空无一人的院中,正要往前走去,却又放下了步子,回头瞧了宁端一眼。
只当自己是驾马车的宁端耐心地低头,“我陪你进去?”
席向晚摇摇头,转而又换成点头。默不作声地盯着宁端看了一会儿之后,她踮脚又抬高手臂,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宁端的额头和旁边的发丝。
宁端不闪不躲,只是望着她的眼神中露出些许疑惑。
席向晚缓缓收了手,笑意却从眼底漫了上来。
无意识的举动所代表的意义,在意识到之后却好像烟花似的在她的胸口炸了开来。
她就是想碰触宁端,心中这么想,身体也就这么做了,就像人渴了自然会去找水一样的理所当然。
宁端越发不明所以,但席向晚眉眼带笑一身宁静凝视他的时候,那双清亮的眼瞳里倒映出来满是他的模样,总是能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让宁端觉得他似乎可以永远这么满足下去。
“真好。”席向晚轻轻道。
什么真好?
宁端没问,似乎冥冥之中知道自己也不必去问。
席向晚笑着转身走了几步,轻轻敲响了屋子的门,“季先生,若是采风已经归来了,不如开门一叙。”
屋子里传来了什么东西被人惊惶失措之下打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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