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眼疾手快地将席向晚带到怀里, 唐新月手伸得再长,也只能徒劳地从席向晚面前堪堪挥过。
席向晚挑挑眉, 表情十分不解,“他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他这个人是什么性子, 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不会的, 他知道我是谁的……”唐新月不自觉地哭了起来,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反驳席向晚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怎么可能在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还对我做出这种事?”
这一手,显然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 连一条退路也没有留。
“樊家人六亲不认,你到现在才知道吗?”席向晚不由得好笑道,“你和他们也算沾亲带故了, 不也染上了他们的恶习?”
神智短暂陷入混乱的唐新月没注意到这一次席向晚说出口的已经不是“你主子”而是“樊家”, 她默默流着泪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边狂乱摇着头边否认自己心中浮现的那个可怕想法。
席向晚像是有些同情似的微微俯身看着她, “我也不指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看你痛苦便已经是我极大的乐趣了。”
唐新月的哭声突然停了, 她低头擦干了眼泪,慢慢抬起了头来,眼神中竟透出一种视死如归来。
席向晚定定地看着唐新月的神情变化, 心中微微一动。
她认得这种眼神。
“那你已经看到了。”唐新月冷冷地说, “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席向晚站直身子, 微微一笑, “你在想,如果他要利用你,一定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你要为他奉献你的生命,对不对?”
唐新月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我说过,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你已经给我很多了。”席向晚满意地笑了笑,正要转脸往外走去,唐新月突然又叫住了她。
“席向晚。”她冰冷地诅咒道,“风水轮流转,便是我死了,也有人会让你尝尝我今日尝过的一切,叫你知道寄人篱下、委身于自己厌恶的人的滋味有多么令人厌恶!”
宁端听不得有人对席向晚口出恶言,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他正要开口,就被席向晚的手给拉住了。
“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受过委屈?只有你有资报复别人?”席向晚轻轻笑道,“你说的那种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你放心,无论经历过什么,我都会是胜者,而你看不到那一天。”
唐新月对樊家忠心耿耿,和死士别无二致,况且都察院早就拿到了樊家的罪证,只等朱家交代完毕便寻机捉人,不必非要从唐新月身上再拿一份证词。
况且,席向晚今日已经从唐新月身上发现了十分了不得的信息了。
“奉劝你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到了地下的时候,别找错人了。”席向晚说完,转身拉着宁端便往外走去。
宁端被她拉走之前,从火把底下冰冷地看了唐新月一眼。
即便唐新月已经下定决心去死,迎着宁端的视线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不是因为席向晚方才阻止了他,唐新月甚至怀疑宁端能在这大牢里当场杀了自己——牢狱本来就几乎等同于都察院的自家本营,宁端在里面什么事情做不了?
席向晚嫁给谁不好,偏偏是宁端……这下便是之后找到那东西,想要强行夺走也越发困难了。
唐新月缓缓地挪回了冰冷潮湿的被褥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卒再度前来敲响了她的牢房,带着不耐烦和轻蔑,“又有人来看你了。”
少年隐含着激动喜悦的声音响起,“唐姨娘!”
唐新月抬起了头来,见到牢房前的人竟然是穿着黑色斗篷的席平胜,微微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花了些钱打通关节。”席平胜贴着铁栏小声道,“姨娘,你过来一些,我有话要告诉你。”
唐新月忍着腹绞痛起身,慢慢靠近席平胜,几步路的功夫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她轻轻喘息着问道,“府中怎么样了?”
“父亲仍然高热不醒,认不出人来。”席平胜的声音压得很低,好似生怕被旁人听见,“姨娘,我有方法救你了。”
“救我?”唐新月心中一瞬间升起了喜意,但她瞬息便将这抹窃喜掐死,“别说胡话,你势单力薄,怎么能斗得过大理寺都察院!”
“不必和他们斗的。”席平胜摇摇头,“我昨日去武晋侯府的时候见到了宁端,他和席向晚极为亲密,恐怕是一丘之貉,不能指望他们了,我得另寻方法将你救出来。”
“怎么救?”唐新月狐疑道。
席平胜小心地看了一眼狱卒的位置,张嘴对唐新月做了个口型。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恍然,“行不通的……”
“行得通!”席平胜急切道,“我打听过了,只要给够了钱,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到。他们神通广大,甚至知道姨娘将平日里的积蓄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的积蓄?”
“是啊,”席平胜用力点头,“那为首之人让我来问您,愿不愿意将藏在床侧玉枕里头的钱财都交出来?”
他一问完,就看见眼前的唐新月像是没了支撑的布娃娃似的往下跌去,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她,两个人在牢房里外两侧同时跌落在地,好不狼狈。
等唐新月摔倒在地上,席平胜才瞥见她已经被血完全浸透了下身的囚衣,吓了一跳,“姨娘,你出了好多血!这里的人对你用刑了?简直是目无王法!”
唐新月就及时拉住了席平胜的衣服拽住了少年,她喃喃地道,“玉枕,交给那些人吧。别砸碎了,只当是去典当的,整个交给他们便是,免得引人注目。”
拿着东西出门典当,便不引人注目了吗?
席平胜皱了皱眉,还是乖巧点头了,“好,姨娘,我知道了。”
“快去吧,我没事的。”唐新月勉强地笑了笑,“你……你是个好孩子。”
“姨娘放心,我会治好父亲,也会将你和大哥都救出来的。”席平胜斩钉截铁道,“等到以后,武晋侯府,我们也能夺回来!”
他壮志踌躇地说完,又给身旁狱卒塞了些银子,便匆匆离开去拿唐新月的玉枕了。
唐新月却瘫软在牢房门边的地上,失去了动弹的力气。
席向晚说的一切,唐新月原本半信半疑,可席平胜捎来的话,却验证了一切。
那个特制的玉枕里头根本不是什么钱财,甚至都不是什么可以变现的东西,而是能证明唐新月身份的东西。
里面有她从岭南偷偷藏在身上带到席府里的几片树叶,以及几度变更、用来和樊家送信取信的特定时间,除此之外,更有樊子期亲手写下送给她的一封信。
这些都是唐新月视若珍宝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的,找上席平胜的人却一口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劫狱之罪,只要被当场捉住,是可以当场斩立决,并事后追查株连三族的——这是背后之人不仅要她死,还要将席府三房的其他人一道铲除,寸草不留的意思。
席平胜是个好孩子,但他在唐新月心目中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自己效力之人。
唐新月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的来临。
席平胜进大牢里探望了唐新月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宁端。事实上,席平胜险些和他们俩迎面撞上,狱长不得不出面寻着各种苛刻的借口将席平胜强行带到别处拘了一会儿,等到席向晚和宁端都离开之后才放他进去。
“八弟?”席向晚闻言思索了会儿,“他能做的事情很少了,只要严密看管住唐新月,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眼下的局面要锁死樊子期并不完全,但对于唐新月来说,那已经是个无可争议、无从逃避的死局了。
对唐新月这个人,席向晚是深觉死不足惜的,但方才唐新月被缕缕戳中痛点之后暴露出来的些微情绪却让席向晚十分感兴趣。
“她突然停止哭泣的时候,那种眼神我认得。”席向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包氏曾经对说唐新月对樊家是又爱又恨,我想她大约是想偏颇了一些地方。那种眼神,是决心为了血肉至亲去死的时候才会有的。”
前世,父母亲匆匆将她嫁走的时候,眼睛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唐新月与樊子期是血亲?”
翠羽在旁道,“可那唐新月,不是在席府已经好几十年了?樊子期可才弱冠左右的年纪呢。”
席向晚细细算了算樊子期的年岁,知道这确实和唐新月的年龄差得太远,“或许是唐新月还有别的家人,再和樊子期有所联系。”她想了想,方才想到自己有一条情报尚未和宁端分享过,“樊子期和樊承洲不同,他是樊家家主的私生子。”
“那或许就是和樊子期的母亲有关联了!”翠羽拍板,“姑娘可知道樊子期生母叫什么名字?可以现在便派人去岭南暗中调查!”
“这恐怕难找了。”席向晚摇了摇头,这其中许多往事她当年也没有细究,“他的生母应当是生产那日当场难产而死,事后那日的知情人也几乎被杀了干净。”
“那姑娘是怎么知道的?”翠羽一时嘴快,不用宁端提醒就捂住了嘴,“呃……我去倒壶茶来!”
“看唐新月那般紧张樊子期的安危,应当是关系不浅的。”席向晚说到一半,被宁端握住手,立刻回神警觉地将手指拢起,“做什么?”
宁端轻轻叹气,“和你拉的勾,都是白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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