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真不错。”包氏突而又喃喃地说, “我要是早些年也过得这么痛快就好了。”
“你走的路是你选的, 从来也没有谁逼你过。”席向晚道。
听见席向晚的话, 包氏不但没恼怒, 反而愣了愣就苦笑起来, “你说得是。我为子女争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来最后看我一眼的,也只有你这个和我互相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人。这竟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她说着,仰头干脆将壶中酒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才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 接着说道, “这簪子做什么用的我不知道, 但唐新月每次看它的时候,都是坐在她院子里那个池子旁的,你不如去她当时住的院子里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契机。”
翠羽矮身将断簪捡了起来, 狐疑地看了一眼包氏才退回席向晚身旁。
“还有别的么?”席向晚问。
“唐新月的事我没有别的说了。”包氏痛快道,“但我的儿子女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席向晚打断了她, 淡淡道,“你将自己的孩子教导得如何,难道自己心里头没有数吗?”
包氏沉默半晌,又道, “但若是唐新月死了——”
席向晚笑了, “你难道觉得, 三叔父是个会教导孩子的?”
不论席向晚对不对三房落井下石,他们总归是要自取灭亡的。
包氏终于不再说话了。她在原地又坐了半晌,沉默着将食盒往外一推,撑着身体慢吞吞地坐起来,而后回到了牢房深处,抱着双腿坐下不再声响移动了。
翠羽上前手脚利落地将食盒收拾好提了起来,最后又看了包氏一眼,只觉得她已经整个都被那黑暗都吞噬了。
她心有戚戚焉地跟在席向晚身后出大牢,小声道,“她要是早些醒悟过来,也不至于犯下这么多大错。”
席向晚头也不回地道,“不撞南墙,哪会知道痛呢?”
更何况,还在席府里的时候,包氏背后站着唐新月,那时候的她,也不是能想停手就能停手的。
包氏若真错,也就是错在一嫁给席存学之后就选择了听唐新月的话,和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当包氏在唐新月的注视下做了第一件错事之后,她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翠羽想了想,极为赞同地点点头,“姑娘,那她刚才说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只是我一直没找到证据,也没有最适合的时机将其公诸于众。”席向晚淡淡道,“这样的丑闻,终归是要牵扯到席府头上来的,当时不适合。”
曾经的席府是席明德当家做主,府中出了事情,大房一脉都会受到影响。
而现在席存学已经是分家搬出席府的人,便是这桩令人鄙夷的丑闻真的走漏出去,对武晋侯府的影响也能控制得住。
“真想知道这簪子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翠羽摸了摸袖中的簪子,纳闷道,“难道是和水有什么关系?”
席向晚倒是听过几种复杂的工艺,是用来传递记录信息的。等回到席府之后,她让府中管家拿了钱去处理金莲的后事,而后便直接去了唐新月当时住的院子。
因为王氏和席老夫人都对唐新月极不喜欢,这院子在唐新月搬出去之后也跟着不再安排人住进去,屋子的门都几个月没有打开了。
席明德偏爱唐新月,给她的院子也又大又敞亮,只顾及着妻妾之间的规矩位置偏了一些,院子里的池子还是不小的,引的还是从外头地下进来的活水。
席向晚绕着池子慢慢走了一圈,见到靠近屋子一处的地面有些异样,矮身看了两眼,发觉那是个四方椅子的腿印儿。
翠羽也发现了地上并不明显的压痕,“姑娘,那唐新月大约就是在此处对月伤怀的吧?”
席向晚立在压痕前方,拿着断簪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翠羽,你可知道用簪子也是能传信的?”
翠羽立刻点点头,“我听碧兰说,大人几次都是用簪子给姑娘送信的,上头刻着小字,听起来跟定情信物似的……”
席向晚失笑,“我说的不是我和宁端。”她摩挲着手中光润的玉簪簪身,道,“这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簪子,其实并不是浑然一体,而是另有精巧心思的。”
翠羽探头望过去,仍没瞧见上头有什么不一样,“姑娘说的是?”
“我也是曾经听人说过。”席向晚捻着断簪举到阳光底下,慢慢地转动起来,寻找着最适合的角度,“有一种工艺,能让匠人巧夺天工地在比手指还细的簪子里头进行雕刻,将其挖空,既减少重量,又能透光,在特定的光照下,还能呈现出不同的影子来……”
“姑娘,水里有东西!”翠羽眼尖地惊呼起来。
席向晚一扬眉毛稳住手腕,低头往池子里一看,果然见到了由簪子折射而出的一道光斑就落在那水面上。
她稍稍又调整了两次角度和距离,很快将那光斑弄到近前,也能看见清晰的轮廓了。
翠羽蹲在水边仔细看着那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图案,疑惑道,“姑娘,我看着像是个印章似的,是不是谁的名字?”
“我记得,‘新月’是唐氏进府之后祖父给她改的名字。”席向晚若有所思道,“她原来的名字,应当是——”
“对,姑娘,正是这两个字!”翠羽歪着头惊喜道,“我看出来了!不过这上头似乎还有一个字,却不像是唐……”
席向晚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樊’?”
“诶!还真是——”翠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带着两分惊悚回过脸抬头看向席向晚,“难道她不姓唐,而是樊家的人?”
席向晚将断簪收了起来,甩了甩举得酸痛的手臂,边道,“樊家人丁并不兴旺,应当也没有那么舍得。岭南那边有个不成文的旧俗,如今已经不常用了:出嫁后,女子是要冠夫姓的。”
“那这唐新月,曾经和樊家的人私定终身,对方送了她这礼物?”翠羽恍然道,“难怪包氏要说,唐新月看着簪子的眼神,又爱又恨……她肯定是樊家派来的人!”
席向晚不置可否,她望着手中的簪子,道,“自从分家之后,宁端是不是一直着人暗中保护着席府?”
翠羽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这也不是姑娘你想的那样,其实近派到您身边的,也就我一个人……况且也就是宫变那会儿的事情,后来就撤走了的。”
“若这断簪真的如此重要,那唐新月搬走之后,一定会让人将这东西挖走的。她若真这么干了,就应该知道,簪子已经落入别人手中了。”席向晚转身将断簪交给翠羽,从池边离开,边道,“既然人撤走了,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翠羽想了想,道,“那也有一个月左右了,却一直没见到席存学的府中有什么动静。”
席向晚笑了笑,她抚平自己裙上的褶皱,道,“也是,这时候沉不住气的话,恐怕就连最后一丝机会也没有了。”
唐新月若真是樊家派来的,能在席府蛰伏这么多年,怎么会是一个耐不住性子、沉不住气的人呢?
席向晚这头还正准备想着怎么勾唐新月上钩,就又一件事情正巧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席明德的坟头附近,这几日闹起鬼来了。
席府的祖籍在金陵,因为席明德的父亲跟随高祖打仗立功成了开国功臣之后才举家搬迁到了汴京,祖坟却是在金陵的,来回要约莫五六日的功夫。
信是从金陵送回来,直接交给席存林手里的,把他给气了个面色铁青,想来想去,府中其余人都走不开,只得让大儿子席元衡去金陵看看。
“听说是墓穴被挖开了,祖父的……也被野兽……那什么的,只剩下了一半。”席元衡字句模糊地说了一遍,怕吓到席向晚,“但那方圆几里都是坟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只有祖父的遭了秧,且生活在周围的许多民众这些日子里也纷纷闹起怪病来,流言四处传了种种,我去看一看先。”
席向晚虽然看不上这位祖父,但听见他被掘了坟时,还是不悦地皱起了眉,“是不是有人在暗地里掘墓,编排这些有的没的?”
“我也是这么想。”席元衡道,“你这门亲事,惹太多人眼红了,指不定谁在背后破坏,才想出这等阴招来。”
“那……”席向晚想了想,“我也去。”
席元衡瞪大眼睛,“你要成亲的人了,不准去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
“姑娘,大少爷,宁大人来了。”碧兰正巧进来通报道。
席元衡立刻扭头道,“宁首辅,你来劝劝,下个月要出嫁的姑娘家,做事还这么没轻没重的,这像样吗?”
宁端刚从云辉院门口进来,就被席元衡迎面点了名字。
“……”他看了眼席向晚,见她脸上笑盈盈的,才放下心来,“什么事?”
“席家在金陵祖坟的事,宁首辅应该听说过了。”席元衡起身行了个礼,道,“父亲让我回去看看,这丫头居然说要一道跟过去!”
席向晚支着下巴,如今对着宁端连礼都不行,只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他也坐下来,边眨巴着眼睛道,“我去不得吗?”
宁端:“……”他坐了下来,望向席元衡,倒戈相向,“她为什么不能去?”
席元衡:“……”我是让你劝她,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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