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在席府中这么多些年,虽不能说将下人的脸认了个全, 但最面熟的、各方主子手里最信任常用的那些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可席明德院子外的那一排里, 满打满算, 就是少了常跟在她四叔席存彰身旁的两个下人。
席明德都死了, 人人都到了,哪怕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该做到, 席存彰一个小官,能有什么事务缠身到现在还没赶来?
席向晚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许,她轻声对身旁壮汉道, “一会儿祠堂里要是有人, 不管是谁, 又不管他们怎么说, 你只帮我将他们通通制服就好。”
“属下明白了。”壮汉老老实实点头, 一点疑问也没有。
倒是让席向晚多看他了一眼, “你就不问我想干什么吗?”
壮汉挠挠脑袋,“我知道姑娘和宁大人要定亲了。”
“这算什么缘由……”席向晚失笑摇头,却没再说什么,更没解释自己和宁端是假定亲的事情——这件事情, 知道的人越少,对他们两人来说就越安全。
祠堂距离席明德院子并不远,席向晚又稍稍加快了步伐,不多久便到了祠堂, 果然远远就见到里头有人影晃动。
席向晚已走得累了, 扶着碧兰的手轻舒了口气, 看身旁的壮汉一幅轻松平常的样子,便和他商量,“你先进去,只要里头没有我父亲,你想打谁都可以,我替你顶着。”
壮汉铿锵有力地应了是,便捋起袖子便健步如飞地往祠堂里跑去,动作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席向晚并不担心宁端手下人的能力,干脆在原地歇了一会儿,等又有了力气,才接着缓缓往前走。这一耽搁,等她跨进祠堂里的时候,尘埃早就落定了。
站着的只余壮汉一人,地上歪七倒八地躺着五个人,都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身体上各自不同的部位大呼小叫。
其中一人正是席存彰,他犹自声厉内荏地大喝道,“哪里来的刁民来席府捣乱,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
席向晚扫过地上两个席存彰平日里的狗腿子,和另外两名鬓发花白的老人,立在祠堂门口轻笑出声打断了席存彰的话,“四叔,祖父才刚过世,还没来得及停灵,你就来给他上香了?”
席存彰猛地一抬眼就看见了笑盈盈的席向晚,惊得险些没将眼球从眼眶里瞪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叔怎么会在这里呢?”席向晚反问道,看见席存彰欲盖弥彰地将什么东西往身后藏去,一哂,“四叔,桌上明晃晃放着呢,你以为我眼神是有多不好?”
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壮汉已经机灵地将桌上横摆着的卷轴呈到了她面前。
“不——”席存彰伸手想阻止,却疼得连爬都爬不起来。
席向晚双手接过看了一眼上头的内容,挑了一下眉毛,并不意外,“看来,四叔觉得自己已经有权力将兄长剔出族谱了呢。”
她手中捧着的,是一封已经几乎要写完了的文书,是由族老的口吻记录的,大致意思就是家主某某人在某某时候亲口将不肖子孙某因何原因逐出了家门,此书留存,族老们留两个名字当是见证和认可,此人从此以后就不再是咱们家的人了……
席向晚只是一目十行地扫过,就冷笑起来。
她只想着三房的手段和唐新月如何如何能耐,倒是差点忘记了四房有时候还能一鸣惊人地神来一笔了。
“这是父亲亲口说的,难道你还想不承认?”席存彰见席向晚已经看了个清楚,干脆破罐子破摔,“父亲如今撒手人寰,可他当日说过的话,当然还是算数的!”
席向晚的目光轻飘飘地往席存彰身上扫了一下,又看向另外两位显然是族老的老人,低低一笑,“许是各位不太清楚大庆律法,我却正好略读过几遍,便和各位说说,这篡改家谱谋害嫡系,是要砍头的罪。若是族外之人动的手,又并非有意为之,还可网开一面,可若是家中人有意作乱,罪加一等,不仅死罪免不了,还要贬为奴籍,从此不得翻身。各位,对族谱动手之前,想过这些了吗?”
席存彰哪里想过这么多,他不学无术,全凭着席这个姓氏才混了个小官做做,听席向晚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虚害怕,“谁……说说我想篡改家谱了!你看家谱不是好好的还在那儿吗?”
席向晚上前几步,展开家谱的卷轴看了眼,确实是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修改。
不过那也是她及时注意到,早来了一步,否则在席明德院子里再耽搁一会儿,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果族谱真的被篡改,这之后的事情就是一团糊涂账,大房想要讨回自己的东西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席向晚动作轻柔地将家谱卷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席存彰,转脸问壮汉道,“阁下有官职在身吗?”
“有。”壮汉笑出一口白牙,“在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等祸乱宗族的事情,下官还是能处理一二的。”
席存彰吓得脸色发白,“你说谎!”
“多谢大人了。”席向晚却没理会席存彰,只对壮汉淡淡道,“请将这几人先捆起来吧,我还要请家中诸位都来看看这在祖父去世关头还念着自己一己私利偷鸡摸狗的人呢。”
“席向晚,你敢!”席存彰怒喝道,“在祖宗面前你就敢残害长辈,不怕遭报应吗!”
“有些人不怕,我就更不怕了。”席向晚垂眼看着席存彰,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天打雷劈,我席向晚也不会是第一个被劈着的。”
壮汉手脚利落地就地撕了布条将地上五人五花大绑后,席向晚将家谱和那封除名书收起,便慢悠悠又去了席明德的院子,那里头的哭声并没有变得更小一些,仿佛人都不会哭累似的。
席向晚执着家谱走入院中时,却见到席老夫人铁青脸坐在椅子上,而唐新月则整个人伏跪在她面前,好像在认错哭诉似的。
两人对峙的场景让席向晚不由得揪心起来,她快步走入院中,直接开口道,“怎么了?”
席老夫人见到席向晚,面上神情才稍稍松开,“晚丫头来了。”
“祖母,父亲。”席向晚将视线移向唐新月,“这是怎么回事?”
“晚姐儿,我……我只是想去陪着老爷。”唐新月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呜呜哭道,“老爷他一个人走得太寂寞,我想即便他下葬了,我也能在地底下陪着他走黄泉路……”
席明德才刚死,唐新月就哭着要给他陪葬,这场景令在场的人都脚底泛起一股寒意。
“大庆律法早就禁止了陪葬,被发现是要判罚的。”席向晚淡淡道,“你是想为一己之私陷席府于不利吗?”
“晚姐儿……”唐新月怔怔地看了席向晚一会儿,捂脸痛哭,“我只是……我只是……老爷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席向晚盯着痛哭不已的唐新月,沉吟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席老夫人道,“祖母,我方才来的路上见有人往祠堂去,便跟着去看了一趟。”
“什么人这时候去祠堂?”席老夫人皱眉,接过了席向晚递来的卷轴,缓缓展开一看,面色顿时更加难看,“这是谁做的!”
四夫人的腿都要软了,她一听祠堂两个字,就猜到被席向晚抓包了的人是自家相公,吓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是四叔。”果然,席向晚轻声道,“祖父尸骨未寒,四叔就偷偷去祠堂想将父亲的名字从族谱上挖去,若不是我到得及时,事情都已经办妥,就是一品大员家中篡改族谱,要传到圣上面前的大案了。”
席老夫人恼怒地将除名书扔在了地上,倏地站起身来,“老四人呢?!”
四夫人这下是真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她也跟着唐新月一起呜呜哭了起来,好不悲惨,“母亲,您便饶了相公吧,他也是受人蛊惑蒙了心智,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绝不是存心的啊!”
“祖母息怒。”席向晚上前扶着席老夫人道,“人已经绑了留在祠堂呢,我寻思我辈分小,不能对长辈不敬,但祠堂里的列祖列宗总能替我拿个主意吧?”
席老夫人用拐杖一捶地面,“去祠堂!”
席存林几步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道往祠堂走去,和席向晚擦身而过时,略微皱着眉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冲父亲笑了笑,却没立刻跟上去,而是在众人都纷纷离开后,望着地上的唐新月道,“别哭了。”
唐新月瘦弱的肩膀微微一缩,蓄满泪水的杏眼向席向晚一望,自有一股看不出年龄的天真风韵,“晚姐儿,我这大半辈子都是在伺候老爷的,如今老爷走了,我一个人实在是……”
“一个人活着也很有意思的。”席向晚笑了笑,道,“若是你真想死,不必陪葬那么麻烦,寻个地方自尽就是了。”
唐新月只是哭,仿佛根本没听见席向晚的话似的。
“或者,分家之后,你可以和三叔一道搬出去住。”席向晚缓步走到唐新月面前,微微弯腰看着这位仿佛超脱了年龄的美人,“包氏恐怕很难回来了,正好……是不是?”
唐新月耸动的肩膀似乎稍稍地停顿了片刻,而后她才啜泣着应道,“多谢晚姐儿宽宏大量。”
席向晚眯眼打量着唐新月,又多问一句,“祖父他见到平日宠爱的你这么伤心,想必也会觉得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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