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放慢了速度后, 车夫很快赶着车从后头追了上来,碧兰等到了近前才敢小声唤席向晚, “姑娘。”
席向晚扭头见到马车已到了近前, 便对宁端道,“我先回府,迟了母亲要担惊受怕。”
宁端低低嗯了一声,却没直接将席向晚放开, 而是顿了顿道,“我……这几日便去拜见你父母亲。”
“好。”席向晚笑着应了, 就见宁端翻身下马, 将手递给了她。
席向晚踩着马镫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到宁端身上, 被他稳稳地扶下了马,又道谢道, “今日谢谢你赶来救我。”
“如今我和你之间, 已经不需要言谢了。”宁端松了手, 淡淡道。
席向晚原先心中还有两分不自在,可见宁端表情如常,想到自己也勉强能算是嫁过两次的人, 跟着冷静了下来,轻轻一福身, “你快些回去吧, 不可比樊家更慢了。”
宁端不言不语地将席向晚送上马车, 视线扫过车夫和碧兰, 才重新上马, 这次全速往汴京城的方向奔去。
他这一冲动地出城救人,后续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樊家,都察院,皇帝……
……可在他脑中一而再再而三跳动着的最大困扰就是,如何提亲。
樊家当初是前后找了两位侯夫人去的席府,说媒之人身份越高,当然也就代表夫家对这桩亲事越重视。宁端自忖,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第一步上面被樊家比了下去。
而席向晚则是坐在马车里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王家中,马车直接停在门口,身上披风脱了以后倒没什么血迹,在碧兰的遮掩下很容易就进了府邸里,只把门房给吓了一大跳。
她先是换了身衣服重新打扮之后才去了母亲那头,被问起时,也只推说身上衣服半路弄脏才去换了的,王氏和齐氏并未疑心。
路上发生的事情,席向晚没有告诉王氏,只安静地陪王氏用了饭。
不过即便他不说,这事也不会不了了之。
宁端虽然当时是单枪匹马杀到,但他其实应该是有个很好的借口的——前段时间因为那封传得满城都是的信而被皇帝在心中记了一笔的樊家,就是很好的借口。
皇帝想办樊家,但又找不到理由和机会,那么在汴京城外杀人越货,岂不就是一个极好的罪名?
席向晚想着如果自己是宁端,就一定会用这个理由去应付皇帝,从而解释他为什么要冲动地离城救人。
席向晚能想到的事情,樊子期也能想得到。
因为不想和宁端正面交锋,他当时下令让所有人暂时先撤退,片刻后回到原地想要将留下的尸体带走时,那里满地只有血迹,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尸体?
“都察院的手脚倒快。”樊子期蹲下身去,用手指轻轻抹过地上的新鲜血迹,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也回城,给六号传消息,让她近期找到机会就动手。”
“是。”
都察院的人就跟在宁端的身后慢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罢了,宁端走得又急又快,谁也没追上,只能在后头跟着,正好没赶上救美,赶上了收尸。
一众蒙面的死士尸体都被都察院就地带走检查得仔仔细细。
这些人虽然伪装得十分像样,身上也没有带任何和樊家有关的东西作为联系,可死士的训练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些人齿间都藏着毒药,若是被捉可以立刻服毒身亡,这不是普通盗匪所为。”宁端入宫见皇帝时陈述道,“此外,也已经证实,樊子期确实带人在同一时间从同一个方向的城门离开了汴京城。臣以为,这些是伪装成了劫匪的范家人,埋伏席府姑娘也是樊子期亲手安排好的。”
“我听说,樊子期想娶那个丫头,被武晋侯夫人回绝了?”皇帝若有所思道,“看来这姑娘确实不错,皇姐中意她,樊家也中意她。”
宁端面无表情,“樊子期为何有此一举尚未明了,但想来他会逗留汴京城,原因之一就是亲事。”
皇帝失笑,“宁端,这你怎么就看不懂呢?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自古以来都是佳话,樊子期打的多半就是这自导自演的主意,可惜,风头好巧不巧地被你给抢了,也许人家的芳心就掉在你身上了呢?”
“臣在她面前杀了几人,普通姑娘家见到就该吓破胆了。”宁端淡淡地说。
——只可惜,席向晚不是普通的姑娘家。
皇帝连连摇头,“樊家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仗着死无对证就敢肆无忌惮了。这次他是专门冲着女子去,下一次,就能冲着王公贵族去,叫朕如何放心。”
宁端不以为然,“他二人既然来了汴京城,想办法留下一个也不难。汴京城不是他的岭南,能让他来去自如。”
“樊家的商会已经渗透了汴京城,这才是朕担忧的地方。”皇帝微微一叹,见旁边的宁端面上仍然带着些微的血腥杀气,心中一动,“你去救人的时候,席府的姑娘对你道谢了没有?”
“臣并未留意,只听见哭声了。”宁端道。
“好好的英雄救美。”皇帝无奈道,“皇姐给你挑好的赐婚对象,硬生生给你吓哭了都。怜香惜玉四个字,朕看你得好好学学。”
“是。”宁端垂着眼道。
“对了。”皇帝想了想,突然又道,“你先前还说,樊家派这些伪装的人,是因为原本就有人在暗中想要害席府的嫡长孙女?”
宁端也正是由此才察觉到樊家的动静。
找人去拦席向晚却不是樊子期最开始的打算。是因为有人出钱买席向晚的毁容,樊子期这才正好找到了机会将自己的死士安插进去偷天换日。
“是。”宁端顿了顿,道,“是左宗人第二个庶子的夫人。”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这老糊涂连家中事拖了这么久也处理不好,枉费朕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些年。要不是早年在战场上,他兄长救——”
皇帝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一般,他转头看了一眼仍旧垂着眼不为所动的宁端,叹了口气,摆摆手,“你回去吧。盯紧了樊家,席府的事情……你看着办。”
宁端应了声是,正要往外退去,皇帝突地又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要让樊子期达不成目的,办法已经在你手里了。不要辜负朕和皇姐的好意,宁端。”
宁端脸上仍然是一片冷淡,好似在听别人的事情,又仿佛听不出皇帝的暗示与警告,躬身又答了是,静默片刻,方才缓缓退了出去,扶着佩刀转身离开御书房。
樊子期死活要娶席向晚,无论他到底是不是真一见倾心,如今看他不爽的皇帝都不会愿意让他如愿。
那这样一看,先前嵩阳长公主特地讨走的赐婚圣旨就非常有用了。
——两害之间取其轻,帝王最能做权衡了。
况且,席府本来也就是个小虾米的角色,如果不是有些渊源,凭席明德这越老越糊涂的脾气,能安安稳稳一品大员当到现在?
宁端心中敞亮,离开皇宫便一路疾驰回了自己府邸,取了收藏好的圣旨后,又乔装打扮从侧门进了嵩阳长公主府。
嵩阳长公主见了他便开心道,“今日怎么——”
宁端直接将圣旨放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如今用得上了。”
侯夫人算什么?他要请长公主上门说亲、还是拿着皇帝赐婚的圣旨去的。
嵩阳有些诧异,她盯着宁端看了好一会儿,还以为他喝高了,半晌才大笑起来,“好,我替你去。但我去是一回,你要准备的许许多多聘礼,那是另外一回事。”
“好。”宁端干脆地点头,“您怎么说,我怎么做。”
嵩阳笑个不停,“想让我替你登门说亲,你得先告诉我,什么时候动了这份心思的?”
“……”宁端沉默了半晌,才在嵩阳的沉默拷问中开了口,“是假定亲。”
啪地一声,嵩阳将圣旨给摔了。
好在厅中没有外人,她弯腰慢悠悠地将圣旨捡了起来,拍了拍,整理了会儿思绪,才问道,“是樊家逼得她别无他法了?”
“……”宁端有些艰难道,“是我提议的。”
嵩阳:“……”她叹了口气,将圣旨放到桌上免得再摔了,“我知道,你心里是中意她的,只是担心嫁给你于她不利,所以即便樊家先前求娶她,你也没有出手,是不是?”
宁端点了点头,又道,“这次也是假定亲,她及笄之后也不会成亲,等她需要的时候,我再和她解除——”
“解什么除!”嵩阳长公主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宁端,你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有过那个人,之后再想放手都会比先前设想过的难上十倍百倍!”
“我做得到。”宁端只是答,声音平淡,语气十分笃定,“她想走时,我能送她走。”
“你做不到。”嵩阳长公主微微哂笑,“你只是以为自己做得到罢了。你和我当初想的一模一样,我也以为我能抽身,等到泥足深陷的时候,连一只脚都拔不出来!”
宁端抬了抬眼,他看着嵩阳长公主的眼睛,一双纯黑的眼眸里毫无波动,“所以,我只会和她定亲,不会真正娶她,也不会逾矩碰她。”他顿了顿,在嵩阳似乎极为悲伤的注视中接着道,“我不会让自己泥足深陷,也不会令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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