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那个少年佛修就站在他的面前，笑容安逸淡泊，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中一静。
他神色从容地看着叶上秋，双掌合十，低低地念了句佛号。
“你欲拜入本座门下？”叶上秋轻笑了一声，“我观你身形气色，似乎是循修佛道之人，本座一个道修，却是没什么可教你的。”
他伸出手，遥遥地点了点他对面的一个修士：“那人是了尘大师，修为已晋金丹中期，佛法深厚，正适于你。”
他示意的那个人身上穿着极为繁复的僧袍，手上串着一串琉璃八宝攒珠串，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柄流光溢彩的禅杖，慈眉善目，正是一派高僧模样。
谁知那个少年佛修却是看也不看，只脸上含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欲拜入真人门下。”
叶上秋：“……”
他微微挑眉，不想误人子弟：“我如今丹田受损，修为大跌，不出几日怕是连现在的体面也维持不得，你当真还想拜入我的门下？”
“是，弟子愿意。”少年的声音温和坚定，低下头来的时候，那头像缎子一样厚实柔亮的长发也跟着一起披散下来，垂在叶上秋的面前。
叶上秋点点头，转而问道：“你……叫什么。”
“弟子名为商余辞。”
“几岁？”
“……十二。”
脸上还残留着两团婴儿肥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叶上秋唇角微勾，点了点头：“本座名为叶上秋，号玉霄。”
“你可称本座为……”
“师尊。”还没等叶上秋说完，商余辞就抢先了一步喊道，朝着他露出了一个不像之前那么宁静淡泊，却多了几分少年气的笑容。
叶上秋：“……”
“嗯。”叶上秋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在储物戒中翻了一下，拿出了两个小玉瓶，放到商余辞的面前，“本座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两枚丹药，你就先收着吧。”
“多谢师尊。”商余辞似乎没有什么不满，含笑着接过了那两个玉瓶放进自己的储物袋里，然后就往叶上秋的身后站去。
商余辞的资质在这一次新来的弟子当中堪称是第一人，加上年岁又小，许应山早有将他收为弟子的准备，谁知道这个之前还对他唯命是从的少年佛修在这收徒大比上居然无视了他的目光，去拜了那个废人为师！
许应山将手中的酒杯捏得噼啪作响，站在他面前的弟子神色一凛，个个都打起了精神，唯恐惹了这位宗主不快。
如果玉霄真人没有修为大跌就好了……
他们心里这样想着，目光悄悄地朝着叶上秋坐着的位置飘去，在看见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少年之后，忍不住一愣，然后又暗自摇了摇头。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年轻的道友对玉霄真人心存敬仰，但他们都是追赶大道之人，即便是有心投入玉霄真人门下，但是……
玉霄真人其实已经废了。成为他的弟子并没有什么好处。
叶上秋似乎感觉不到这些投映过来的目光，仍然自顾自地坐在位置上，侧头想了想，还抬手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把略小一些的玉椅，放到一边：“坐吧。”
商余辞也不推辞，低低地念了个佛号，然后就坐了下去。
叶上秋侧头打量了一下少年。
少年的气质很是端严肃穆，小小的年纪就是一副淡泊宁静的模样，脸上的那两团嫩肉还没有完全消去，眉心当中的朱砂鲜红似血，又让他在一派佛法庄严的宝相当中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妖异之美。
商余辞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师尊？”
叶上秋扶了一下斗笠，摇了摇头：“无事。”
于是商余辞又沉默了下来。
叶上秋同样也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他默默地打量了一番商余辞之后，就转过头，表情平静地看着热闹非凡的会场。
“弟子……”旁边倏忽传来少年清朗中带着点儿沙哑的声音，意外地有些好听。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微微皱着眉，有些懊恼地看着叶上秋。
叶上秋唇角微翘，直接站起身，也不去理会许应山直直刺过来的目光，远远地朝着他点了点头，就伸手拉过少年佛修的手腕，转身离开了。
商余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低了低头，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叶上秋体内还剩着的真元不多，再不能像从前那里随手招来祥云或者是直接踩着灵器离开，而是慢吞吞地走在山间路上，任由山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袍袖。
玄色的衣袍繁复而精致，袖口和衣领处都嵌着艳红的纹绣，随着他的动作跳跃起细小的灵光。
微凉的衣料顺着青年的手臂垂到自己的手上，商余辞想了想，将自己的手腕从叶上秋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而去握住了叶上秋的手指。
叶上秋眉梢微动，低头看了过来。
商余辞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
叶上秋另一只揉了揉他的头，将那头黑亮的长发揉得毛绒绒的，才慢慢地收回手，走得快了一些。
洞府里空荡荡的，看起来很是冷清。叶上秋让少年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去找出了一盒茶叶，泡了一壶灵茶出来。
清冽的茶香在冷寂的洞府当中蔓延开来，熏人的热气柔和了玄衣青年身上淡漠疏离的气息。叶上秋将那杯热腾腾的灵茶握在手里，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余辞也默不作声地拿了另一杯灵茶在手，垂首啜饮。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叶上秋指尖在玉白的杯子上轻轻地划过，声音像石上淌过的清泉一般清冽动听。
商余辞抬起头看他，青年的面容隐藏在斗笠后面，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弟子只是敬仰师尊……而已。”
玄衣青年似乎轻笑了一声，隔着灵茶氤氲而出的雾气，听不真切。
商余辞也笑着将手里的灵茶放下，眼神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反倒是异常地沉稳。
“贫僧早就听说过玉霄真人的威名，这次好不容易通过了山岳宗的收徒考核，看见玉霄真人也莅临场中，自然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敬仰之情……故而想要拜入真人门下。”
叶上秋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垂着眼睫淡淡地笑了笑：“也罢。”
“既然你入了我门下，成了本座的弟子……”叶上秋抬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揉，将少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长发又揉得一团糟之后，才低声地说道，“那以后试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商余辞：“……”
他恍然笑开：“弟子谨遵师命。”
叶上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问本座，本座必不藏私。”
左右他现在已经落魄得不能再落魄了，不管商余辞有什么目的，照现在来看，估计也难以达到。
养在身边……当个助手也不错。
叶上秋丝毫没有雇佣童工是犯法的这样的意识，敲定下来之后，也不避着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了药鼎，将药材一一地摆放在一旁。
商余辞跟在他身后，看着叶上秋既熟悉，又别具一格的炼丹手法，眼神微亮。
果然……是有什么不同了。
叶上秋身后就这样多了一条小尾巴。而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一派淡泊肃穆的小高僧摸准了他的性情，没等他开口，就自己颠颠儿地拿着叶上秋需要的东西送过来，然后就被叶上秋逮着喂了一枚新出炉的丹药。
叶上秋说着是拿他当试药的工具，但实际上塞给他吃的丹药，大部分都是差不多趋于成功的，即便是有些副作用，但是进入了商余辞的体内之后，却并不会妨碍到他的身体和修为，反倒会将他的气血刺激起来，促进真元的循环流转。
就是……有时候气血太盛，少年人承受不住，鼻间、唇间总会淌下几点血迹，对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不太好看。
整得跟个淫.僧似的。
偏偏叶上秋似乎毫无感觉，有时候见到商余辞吐血了，还会顺手给他塞一枚回血丹，然后就更加血气充盈……了。
商余辞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将鼻间的血迹擦掉，刚想说话，外面的石门就传来了一阵敲击声，他转头看了一眼叶上秋，就看见他的……他的师尊盘坐在药鼎面前，微微闭着眼，神色凝重地操纵着药鼎当中的玄冰琉璃火。
药鼎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药香，显然已经是到了即将成丹的重要关头。商余辞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打扰他，而是走到了一旁，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捻着一串朴素的菩提数珠，微弯着唇，阖眸轻颂佛偈。
澎湃的金光从他身后荡漾开来，隐约有梵音绕耳，数朵金莲在他足底绽放，金色的鲤鱼在空中腾越而起，散落的灵光沾染在他眉间的朱砂之上，衬得他宝相庄严。
这边佛光满天，那边却是药香四溢。两种不一样的大道既是泾渭分明，又不断地侵蚀交融，安谧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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