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拿回车钥匙的第一个周五下午, 盛夜行就载着路见星去跑了一趟车,顺带还在学校附近发现一个新修的湿地公园。
按照公园简介说,明年还会放几只黑天鹅来。
因为发现了好地方,所以盛夜行在周六叫了一群人一起去转悠转悠, 说高三压力大, 多放松放松。
他们去湿地公园待了一下午。
傍晚落霞漫天,远方烧出淡红色,盛夜行骑着摩托载了路见星,两个人在公路“非机动车队”的最前端狂轰油门, 后面尾随了一串骑共享单车的弟兄。
骑摩托路过街道上小商铺,暖风熏人,路见星趴在盛夜行后座上昏昏欲睡。
困意再重,他也知道要抱紧身前男人的腰腹。
这段时间内, 路见星逐渐地愿意去观察周围环境, 奇怪新颖的物件也常吸引他的注意力,偶尔看街头小孩儿抽塑料陀螺,一看就是到天黑。
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爱躲在大人的腿弯后, 看同龄的小朋友玩各种玩具、各种互动。那会儿不同于九零年代, 已不再玩儿军旗、跳房子了, 倒还挺流行“东南西北”、吹肥皂泡、翻绳等等。
路见星肢体能力稍弱, 也参与不了集体互动,就站旁边看着。
久而久之, 他只对那些他能近距离观察的小游戏记忆深刻。
“东南西北”是他本来想折个给盛夜行玩儿一下的, 结果攥着纸在桌上趴了老半天, 忘了。
摩托车路过人多的街道,速度渐渐慢下来。
怕路见星摔下去,盛夜行还是选择了拿校服外套把他从后腰围到身前,再拿校服袖口打个结。
远看上去有点儿像当爸的背了个小崽子。
这样是挺安全,但总把路见星勒得慌。
他把手放在袖口拧结上,不舒服地哼哼几声,摸摸盛夜行汗湿的背,正想说话,视线就被街道两旁一些微光所吸引。
他注意到商铺门前斜挂的镜子,扯了扯盛夜行的短袖衫,问道:“镜子,干什么的?”
盛夜行觉得“辟邪”两个字给他讲不通,整理了一下词汇,道:“镜子能改变光的方向,这个摆放是特别有讲究的。他们这么挂,应该就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能让不好的事儿都变没有。”
听得懵,路见星还是重复一遍:“镜子,干什么的?”
盛夜行一叹气,说:“照的。”
路见星“哦”了一声。
本来他们想早点儿回宿舍休息的。
但是,夏末的夜晚太危险,四处都是烧烤摊。
不约而同地停下车来撸袖子开干,一群长不大的男孩儿回寝室时,时间已经过了夜里的查寝点。
唐寒接到张妈电话,一声令下抄三遍《市二学生守则》,领头的抄十遍。
第一条就是:1.特殊班级的学生不得晚归。
唐寒说就这一句,盛夜行这个领头的抄五十遍!
盛夜行虽然生在新时代,但也会买很多根笔芯并在一排握着抄这种小把戏,没一会儿就抄送完毕。
路见星握笔稍微困难些,还是低头用一只笔杆一笔一划地写。
字不太好看,但很认真。
抄完《市二学生守则》,路见星把放桌上一直没怎么用过的镜子挂在床边,吓得李定西够呛。
常人都知道镜子不能对着床,李定西也怕有什么脏东西跑出来。
李定西问他想干嘛,路见星还说:“方便照。”
“……”李定西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说:“见星儿,我们打个商量,每天晚上我睡觉就把这镜子翻个面,早上再翻过来,成吗?”
“为什么。”
“因为……”李定西喉头哽咽,“我害怕。”
路见星也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最后做出让步:“好。”
周日,九月的天空烈日炎炎。
湿地公园附近有新开发的楼盘,各种乱七八糟的产业链也就兴盛起来,盛夜行骑摩托兜风,看这街上一路全是小吃,油烟呛鼻,火星四溅,道路也被乱停放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
城市的拥挤总能给人窒息的感觉。
路见星戴了头盔还戴口罩,露一双眼出来东张西望。
今天他和盛夜行出门没带那几个小尾巴,选择两个人单独出来晃悠晃悠。
李定西说,这周的“秋老虎”是最后一次来了,得好好享受阳光,夏天真快过去了。
“哎哟,看着点儿路。”
一个手里拎蒜的大叔从摩托车前过,惊得盛夜行一踩刹车,拿脚点了点地面,点头道:“您先走。”
大叔皱着眉从摩托车侧挤过去,手上的豆浆又砸下来溅了一地。
“妈的!”他愤懑地骂一声,把满腔不快挂上脸,瞧了眼路见星露出来的眼,又瞪住盛夜行:“毛都没长齐就骑摩托了!挡路!”
路见星:“……”
他被喷得有点儿懵,侧过头来看这位大叔。
“喂,”还不等路见星理解大叔的话,盛夜行伸腿点住地面,单手扶住摩托,另一只手拨开头盔面罩,压低了眉骨,“长没长齐,要不要试试?”
说完这句,盛夜行的眼神变得更狠了些。
就吓唬人特别管用。
因为早晨行人多,所以盛夜行骑得慢。
炫酷的重型机车把手上还挂了袋红豆红糖花卷。
“不,不计较了,”大叔知道自己碰上硬茬子,选择身退,“现在的小孩子事儿怎么这么多,我走了……”
他边说还不忘占便宜,伸手去抹盛夜行松开的那只把手上挂的花卷。
路见星竖着耳朵在听。
接着,他感觉整个摩托车车身一震,盛夜行似乎是摁住了什么东西。
“我的。”盛夜行说。
“也是我的。”路见星认真跟嘴。
“噗。”盛夜行没忍住笑出声。
把花卷重新挂好,盛夜行伸腿去踩油门。
摩托车发动的动静大,方才安静下来的小吃市场重新被带动了气氛,又热热闹闹起来。
发现没好戏看的大人被摩托车声浪惊得作鸟兽散,旁边几个四五岁的孩子依旧端着粥和玉米,以好奇又艳羡的目光打量盛夜行的猎路者。
一路骑出街道,路见星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注视着。
“为什么,”路见星歪了点头,攥紧盛夜行后背的衣料,缓缓道:“不,给他?”
“谁?”盛夜行没听清。
“大叔。”
“我很讨厌不劳而获的人。”
“不劳而获。”
“对,就是什么都没做,却想要去得到的人。”
“哦——”得到答案的路见星拖长尾音,兴奋地继续道:“花卷!”
“对啊,花卷,你喜欢吃的味道,”盛夜行也迎着风笑,“我大清早跑了好几家早餐店才买到,怎么能别人说拿走就拿走了。是吧?”
路见星在身后乖乖点头:“嗯。”
盛夜行发现了,如果常常用疑问句结尾,路见星会比较爱回应一些。
到了湿地公园,路见星率先跳下摩托,再自告奋勇地要把盛夜行从车上抱下来。
两个人一起在窗口买了学生票,排队期间一人一口,把红豆花卷给吃完了。
路见星咬一口就喊一声甜,齁得眉眼弯弯,喜滋滋的。
过了安检口,迎面就是个小岛环湖,环湖绿道上能骑自行车,湖里边儿也还能划船。
为了避免路见星平衡力不够,把自己一头栽进湖里骑成水上漂,盛夜行否定了前一种活动,理智地选择第二种。
“哎对了,”买完船票,盛夜行说,“最近我怎么没见着你点痣了?这小习惯戒掉了?”
路见星听懂了,手在衣摆犹豫半晌,突然把衣摆捋开,匀称结实的腰腹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像个急不可耐的帅哥暴露狂。
盛夜行急得猛侧身一挡,捏住路见星的脸,故作凶狠道:“你干嘛?!”
“点点。”路见星说。
盛夜行问:“什么?”
“点啊,”像是不管盛夜行拉不拉得住他了,路见星又卯足劲儿把衣摆捋开,指了指自己小腹上的口红印:“这儿了。”
盛夜行一低头,见他小腹上有一点浅淡的红圆印。
这是什么?
这绝对不是红笔涂的,倒像是拿口红点了一个实心圆。
口红?
操?
哪儿来的?平时也没看路见星和什么女孩儿接触啊。
盛夜行伸胳膊就钳制住了路见星,“老实点儿!”
路见星:“?”
审犯人?
像是有点吃飞醋,盛夜行又不愿意承认,换了个方式问:“怎么想起来用口红点在这儿了?”
路见星和他对视了几秒,“大的开心。”
因为距离太近,他说这几句话时,声线压得低沉。
盛夜行这才听出路见星的嗓音有些发哑,应该是这几天玩儿得太疯了,叫的。
要换做大半年前,盛夜行绝对不敢相信路见星也会有嗓子哑的时候,还是因为用声过度。
记得昨天他们一群人在路上撒野的时候,骑自行车领头的展飞率先扯嗓子吼了句:“每当夏天我吹着温暖的风①!”
李定西也跟着喊:“吹着温暖的风!”
顾群山喊:“温暖的风!”
路见星跟不上节奏,就靠在盛夜行背上懒懒地跟着嚎:“风!”
盛夜行听得快要笑死,都快忘了下一句是什么。
他只记得歌词里依稀有一句——
年少轻狂的爱能多久。
歌词另外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的答案是很久很久。
展飞嘲讽了一遍他们都不会唱这歌,接着又唱下一句。盛夜行没注意听,听了个七七八八,是什么什么爱得洒脱。
他那会儿想着想着,脚下踩油门的力度都变大了点。
思绪回转,盛夜行耐心着继续追问:“什么大的?”
路见星没吭声,看风景去了。
这下更需要耐心了。
盛夜行喝了口矿泉水,理了理路见星说的话,打定主意之后才开口:“你的意思是,脸上的红痣很小,但在腰上用口红点一个印就是大快乐,对吗?”
路见星“啊——”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盯住盛夜行,“嗯。”
阳光映在路见星眼里,亮闪闪的。
盛夜行忍不住问:“那口红是你借的?”
“嗯。”路见星答。
“哪儿来的?”
“二楼。”路见星重复一遍,喊麦似的,“二楼!”
他这么一说,盛夜行才想起来他们男生宿舍二楼有个小学弟,之前开学因为爱穿粉色的衣服、还会化妆,在校园里“小火”过一阵。
盛夜行深吸一口气,“他怎么样?”
路见星毫不犹豫:“很好。”
“你去借口红,是去了他的宿舍里对吗?”盛夜行很好奇路见星的看法,“看到他挂着的裙子了吗?”
那位学弟的裙子还被同寝舍友拍到往上嘲笑过,照片都传到他们高三这儿来了。
路见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详细,但还是点点头。
盛夜行迟疑一阵,不知道该不该去试探路见星的观念,“学弟化妆、穿裙子,你觉得怎么样?”
“漂亮。”路见星说。
“嗯,”盛夜行点点头,仰起脸笑,“我知道了。”
幸好。
身后有人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路见星微微侧着头,刘海被风掀起一撮。
他正发呆,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人工湖里有什么动静。
沿路的湖水波澜四起,层层漾开。
“救命!”远处有人喊。
盛夜行皱着眉朝湖那边的方向往一眼,“怎么了?”
“……”
路见星定定地站着,听周围几个人也惊慌地叫喊起来:“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有人快要淹死了!”
路见星没挪步子,像感觉不到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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