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长史大晚上被周王叫过去议事, 听说了汉中要产嘉禾的消息,连夜收拾行装,转天就带了一队亲兵直奔汉中。
虽然匆忙,但凡是听见了“十三穗”这个消息的人都会觉着他这场疾驰十分值得。司马长史没得着回汉中击会, 拍着大腿恨自己少年时只顾读书, 不爱玩乐,体力上稍逊于褚长史, 不如他经得起风霜之苦。
不然就该是左长史服侍周王身边, 他这位右长史回去迎祥瑞了……
他再怎么遗憾, 骑马的本事也确实还是比不过褚长史,只好连夜帮他收拾行李,将自己的期待寄托到了他身上, 殷殷说道:“早去早回。”
周王也直送到驿馆门外,殷切地盼着他早去早回。镇守居庸关总兵徐崴与京中新调来坐镇的平宁侯王济看着他们急匆匆送归的模样, 简直要以为左长史已得了圣命, 要代周王回京面圣。但周王住的是他们居庸关的驿馆, 他们又岂能不清楚京里有没有消息传来?
那就必然是汉中王府出了事,而且是须得王府长史亲自处置的大事。
平宁侯正是齐王外祖魏国公的族侄,天然站在齐王一边,对这位皇长子虽不敢怠慢, 却也有些提防监视之心。二人暗地派人往周王随行亲卫、仆役那里打探了几回,不曾问出真情, 也只得匆匆写下汉中有变的消息, 命心腹传回京里。
他们往京里传信的时候, 周王正跟着大舅子研究汉中学院研修生作的学农实践报告,透过文字感受着观察瑞稻分蘖、拔节、结穗的快乐;而周王自己写的奏疏也已呈送御前,摊在了新泰帝案头上。
天子负手而立,对面粉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九边地图,京城以北,描绘细致的长城下方用红线圈了个框子,当中写着“居庸关”三字。周王的行辕此时正停在居庸关,只消他一封书信就能叫回来。
他的目光凝在地图上,虽然神色不异,一旁陪侍的王公公却也猜得出他的心思,低声劝道:“殿下离京已逾八个月,岂有过京师而不来觐见陛下的道理?陛下何不就宣他们入京,问一问殿下这几个月所见所行如何?”
再者说,周王妃眼看就要临盆,总不能叫皇孙生下来也见不着父亲吧?
他虽不敢深劝,却也揣摩着天子的心意说了几句,但新泰帝只凝神看着那份地图,仿佛没听到他的絮絮低语。
良久,站在地图前的天子才抬了抬手:“他们如今正在巡察军务,怎可回京。即便是要回,也得等这趟差使办完。外放的亲王臣子那么多,不曾听闻哪个为了家事便放下国事的。”
他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解释了几句,转回身看着周王那封字里行间透着孺慕的奏疏,缓缓闭上了眼:“叫他们有始有终,当初既是自己要巡边,就实实在在查清了再回京覆命。”
虽是明说不许周王一行进京,但后面添的这句“回京覆命”,分明就是许他们巡视辽东镇之后便进京了。
着内阁拟旨,再往周王府传一道旨,许王妃收拾行装,修书与周王,同圣旨一道送往居庸关。如今已然九月,到辽东镇还有千里之遥,那边地气极寒,还该叫他们早出山海关,早日回还。
内阁拟旨还慢些,给周王妃的只由养心殿总管黄太监传口谕,更早一步到了王府。
周王妃如今临近产期,行事不便,来接圣旨时亦是步步小心,双手交叠在身前,护着腹部。昔日圣上所赐的侧室李氏在旁随侍,行动饮食无不亲力亲为,身边跟随服侍的宫人使女也规矩森严,比在宫中时换了一番面貌。
传旨的黄太监也曾亲历那场谣言风波,见了王府中这番气象,倒觉着这几个月王妃行事愈有章法。周王虽不在,王府中却是妻妾和睦,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总不负圣上与贤妃娘娘的教导。
他传口谕免了王妃的跪,晓谕她与王府中人为周王准备出关之物,送往居庸关外。但因周王身负皇差,巡查的是边关军机要务,府中女眷不得亲去送别,将东西备好,自有宫人运送。
宣罢旨,黄太监便换了副笑脸,体贴地劝桓王妃:“桓娘娘早些着人收拾罢。奴婢听说辽东苦寒,只怕他们在京郊多拖一天,到辽东便多冷几分。殿下金尊玉贵的身子,自幼就没尝过风霜之苦,若备得少了,到辽东受罪可怎么办?”
桓王妃谢过他的提点,沉稳地说:“府中得了王爷要巡边的消息,度着车队早晚要到京师,以王爷纯孝之心必定要进京报信,故而妾身与李氏早备下衣食木炭等物。黄公公若是等得,妾身这便安排人装车,请宫中代为转运。”
黄太监笑道:“王妃娘娘细心,奴婢这便回宫覆命,叫人来王府接车。”
他离去之后,桓元娘便将身子放松,缓缓倚进椅子里,对李氏叹道:“这些日子辛苦妹妹了,还要劳你带人收拾东西。”
李氏福了福身,温婉地答道:“服侍殿下与娘娘正是妾分内之事,谈何辛苦?娘娘放宽心,辽东离着居庸关也不过一千余里,待世子降生,娘娘养好身子,殿下也该回到京里了。到时候圣上开恩,殿下进京覆命,岂不就能回府来与娘娘和小世子相见了?”
她掌着府中小库房钥匙,不一时就将早已备好的箱笼装上马车,宫里恰好派了内侍来取行李,她便吩咐小内侍连车一起带走。
元娘见她收拾得如此利落,含笑夸她:“妹妹做事清楚利落,来日得见殿下,我定不忘报你协管王府的功劳。”
李氏微微垂头,自谦道:“也亏得汉中府给娘娘的堂兄家捎来书信,细写了咱们殿下出行时备的行装,妾才想道该准备些什么。”
王妃娘娘虽不提家事,但谁不知道汉中知府是那位宋三元,桓王妃亲兄长的心上人?她还在闺中时都听过那本《宋状元义结双鸳侣》,虽然王妃性情端庄,不好炫耀,但她受了夸奖,怎能不顺情夸夸王妃的娘家人?
她便愈发详尽地说了一遍汉中府信中所附的清单,连连夸那位宋皇亲。若非他来信告知她们王爷出行的时日、随行人马、备下的行装,她们这边才能恰好安排出该送的东西。
桓元娘默默一阵,垂眸道:“妹妹所言极是。日后殿下回京,或将咱们接往汉中,得了机会,我……我便请殿下和兄长答谢宋大人。”
她是再也不敢因自己私人恩怨而任性,做出妄议朝臣,损伤周王声名之事了。
他们之所以从宫里搬出来,又要出京去地方镇抚军事,岂非都是她当初任性,见了宋版书便要闹起来,岂会被人抓住把柄,泼了殿下一身污水?
当初她满心只想着如何辅佐殿下,坐一代明君贤后,如今才知,原来她要做好一个贤王妃也不容易……
周王府中有人惦记周王,隔着几条街的齐王府中也有人惦记着周王的行程。
等到齐王那里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圣上不许周王进京觐见时,周王府收拾的箱笼都已出了京,齐王与几位外家亲友说起此事,都有些遗憾。
不是憾慨他兄长不能进京,而是遗憾没能趁这机会上一本显显他友爱兄弟之心,好给自己加码。
齐王身边的人也都知道,天子宠爱周王,虽因这些年周王母家、岳家连连出事,几乎绝了他登基的可能,可陛下顾念爱子,定会挑个有容他的度量的皇子上位。
齐王也叹了一声,说道:“父皇不知怎地,到现在还将大哥看得这么重,连三元及第的宋大人也派到他封地里当知府。那宋大人是我先看上的,我原本都不计较他与我大嫂兄长相好的,结果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落到我那不得回京的大哥手中了。”
众人都劝他:“殿下何必争一时之气?周王这差使总归是外差,又是军务,办得再好也不及殿下在礼部出彩。”
何况辽东冰天雪地,如今又已至深秋,不怕周王到那里时被寒风侵体,冻坏了身子回来么?
若他身子真坏了,就更不足为虑。
齐王冷哼一声:“那是我大哥,若是父皇肯放我巡边,我自必比大哥做得好,可我也不用盼着天候不好,坏了我大哥的身体。”
大哥的武艺、用兵绝然比不得他,同行的桓凌和王府长史们更是无用文人,怎地父皇就点了大哥做这差使,看不上他呢?
少年齐王心中有些郁闷,喝了口酒,吩咐得力的家人:“挑几张好皮子、十坛烈酒送往居庸关,说是我做弟弟送他路上用的。到那儿也顺便叫人问问王济,大哥平日行事如何。”
齐王府的亲兵纵马如飞,不过两天便从居庸关外打了个来回,打听出了两个消息:他大哥已经出发去山海关了,周王妃和侧室给收拾了一车衣裳用器;他大哥的左长史天一亮就辞别他堂舅王侯爷,似乎是汉中出了什么大事,左长史急着回去。
汉中出什么大事,须得王府长史回去处置?
莫非周王那个妾也有身孕了,京里这一胎不是周王唯一的子嗣?!若真是这样,他们这几个月死盯着周王府,只求他莫要一索得男,占尽圣上恩宠的心思岂不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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