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烂账

    琴酒按下左边额头暴起的青筋,也按下与系统同归于尽的冲动,手臂一发力,将鬼手和妖刀一并甩了出去。

    狼牙棒捶(非错字)在身侧,圣光像液态的黄油般流淌一地,进而蔓延至整栋房屋,隔绝了外界铺天盖地的妖气。

    琴酒转头看向源赖光,想让他过来跟外边那位大佬做做交涉,话还没说,就收获了他一个谜之微笑。

    大意约莫是:没想到你还是个狂野老男人。

    右边额头的青筋突起,琴酒深吸一口气,默默往下按,回头冷声道:“打也打过了,发泄也该告一段落了,不想进来谈谈吗?”

    肆虐的妖气蓦然一僵,随即缓缓消散。雨势渐小,风雷声变得平和而舒缓,虽然并无放晴的趋势,但好歹气势降了下来,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细密的雨帘被一束刀气割裂,一道身影从裂口中走出。

    那是个俊美的青年,留有极具平安时代风格的刘海,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与身上繁复却不失利落的狩衣搭配的恰到好处,愈发衬托出他独特而又出众的气质来。

    他的腰间佩着三把刀,还有一把握在手里,正是那鬼手所持太刀的实体。眸光冷冽,一身逼人的煞气,令他犹如自地狱而来的恶鬼,美丽的皮囊下装着滔天的怨怒,惊悚至极。

    如果他怀里没有抱着一个白衣公子,也许他的气场会更加可怖。

    琴酒的视线从青年面颊滑到他臂弯,最终定格在被他环抱的人身上。

    此人黑发白衣,相貌俊美,即使生气全无,亦保持着贵族式的高雅,连手臂下垂的弧度都说不出的优美。

    琴酒嘴角一抽:“源赖光,那是不是你的身体?”

    源赖光一脸懵逼,不知道该因青年的出现而紧张,还是为自己身体的安全而担心。

    呆滞良久,他憋出一句:“鬼切,莫非是你偷走了我的身体?”

    鬼切,也就是那徐徐走来的青年,他平视前方的目光移到源赖光面上,死水般的双眸泛起些许波动:“我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迫近门前,与琴酒和他的狼牙棒擦身而过。然而,就在他的长腿跨过门槛进入店内的瞬间,他突然狠狠哆嗦了一下。

    琴酒将造型狂野的狼牙棒横于身前,奇怪地看着鬼切:“你怎么了?”

    鬼切拧起眉头,呆板的神色因此显得灵动几分,浑身却像触电似的微微颤抖:“痒。”

    说着,他将手中的刀别回腰间,在自己颈部、胸口、后背处挠了好久,兴师问罪的杀气直接消了六七分。

    他这边刚说完,源赖光也蹿了起来,这抓抓那挠挠的没个消停,一边挠一边不忘瞪着琴酒:“快把你的圣光收起来!我现在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鸡毛掸子!还让不让人……让不让鬼活了!”

    琴酒环绕一圈,看到满屋子的圣光,这才想起圣光的作用,对系统道:“把狼牙棒上的圣光关掉。”

    系统对狼牙棒的威力颇为嘚瑟,笑嘻嘻地拒绝:“不不不,我觉得这样挺好,圣光版鸡毛掸子还能削弱那家伙的实力,不妨就这么开着。”

    琴酒平淡地说道:“……你不要逼我现在就跟你算狼牙棒的账。”

    “关了,这不就关了吗!”系统迅速收回满地乱流的圣光,充分显示了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圣光消散,狼牙棒脱去一层伪装,气场顿时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凶蛮。

    琴酒拄着它顺势往柜台上一靠,看看魂体淡薄的源赖光,又看看舒了口气的鬼切,淡然道:“说吧,你们一妖一鬼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仇恨?”

    “是不共戴天。”源赖光纠正。

    鬼切放下四处抓挠的手,定定凝视着源赖光:“我寻了你一千年,这桩恩怨,今日必然要了结。”

    说完,他放下源赖光的身体,那副郑重轻柔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一件稀世珍宝。

    “回你的身体里去,然后与我决一死战!”

    鬼切语调铿锵,每一个音节都充盈着战意和杀机,坚定有力。可源赖光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满腔热血的中二少年,并不会……或者应该说无法再被他的气势感染,反而抓住了另外的重点——

    “你盗走我的身躯,就是为了让我的灵魂重回体内,再与你决斗?”

    “正是。”鬼切毫不犹豫点头,眼底重燃炽烈火焰,一如当初强大霸戾的大江山妖怪,再无丝毫滞塞僵硬,“你的灵魂居无定所,我追寻了千年,才等到今日。”

    一个盗走对方的身体,寻找对方的灵魂;一个为寻身体,不惜化作魂灵,在凡尘俗世间辗转沉浮。原来……他们竟然互相蹉跎了一千年?

    思及至此,源赖光难以置信地气笑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当年不盗走这具躯壳,我很快就能重返人世,而你心心念念的恩怨,也早就解决了!”

    鬼切一怔:“你不是为了躲避我,才放弃身躯转修鬼道?”

    系统当即惊叹道:“卧槽!这是哪里来的逻辑鬼才!”

    吃瓜的琴酒点头表示赞同。

    “原来我源赖光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只会逃避的怯懦小人。”源赖光冷笑,身形虽稀薄如将散的晨雾,却又散发出了初见琴酒时那种极端危险的气息,“其实,如果你真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摧毁我的身体,湮灭我的灵魂,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源赖光此人,一了百了。”

    鬼切蹙起眉头,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源赖光这自暴自弃般的话语十分刺耳。

    “我想杀的,是最强状态的你。”鬼切沉声道,“重新回到人间,然后拿起你的刀,与我再次交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脱。”

    “是吗?可我不想跟你打。”源赖光眉梢一挑,露出了传说中邪魅狂狷但其实非常欠打的张狂笑容,“你已杀过我一次,也给我源氏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我欠你的,那些死去的源氏族人已为我还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我准备永远欠着。”

    “哇哦——”琴酒和系统不约而同地感叹。

    鬼切眯起眼,右手握上腰间太刀的刀柄,面泛冷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愤怒吗?很好,更愤怒一点吧,我非常喜欢你现在的表情!”源赖光持续作死,盘坐在地,拄肘托着下巴,笑意冰冷,“你知道吗?我刚才想到一个替我源氏死在你手下的族人报仇的方法,那就是让你背负你的执念,长长久久活在世上。”

    “噫——”琴酒和系统语气嫌弃。

    “你!——”

    鬼切拔出太刀,作势要砍他,就见他起身迎着刀锋落下的方向快步逼近。见状,鬼切的手莫名一颤,刀刃在半空生生转向,擦着他的手臂砍到地上,将地板劈出了一条裂缝。

    “嚯——”琴酒和系统的惊呼一波三折。

    “源赖光,你真当我不敢杀你?”鬼切攥紧刀柄,怒火取代其他情绪,在眸底呈燎原之势弥漫开来。

    源赖□□定神闲地甩袖,而后袖手而立:“来啊,杀了我,我以源氏家族之名起誓,绝不会采取任何反抗之举。”

    受鬼切暴怒的心绪影响,太刀在他掌心颤抖低鸣,却迟迟砍不出去。

    他咬牙切齿,数次按捺不住攻击的冲动,但每当这时,他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压制着他动手的欲.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下不了手?为什么明明是这个男人的错,他却能如此理直气壮?

    鬼切气得眼眶通红,妖气不受控制地升腾盘旋。然而,即使暴怒至此,他的妖气居然还主动避开了源赖光脆弱的魂体和身躯,仿佛怕伤到他一般。

    他抓住心口处的衣服,难以言喻的分裂感在内心炸裂,几乎把他撕扯成两半。

    不,不是几乎,或许很久以前,他的灵魂就已裂成两个人格。一个是效忠源氏,狂热地追随源赖光的蠢货;一个是执念缠身,蹉跎了千年时光的妖怪。

    这两个人格对待源赖光的态度是极端的爱与恨,在找到源赖光之前尚可和平共处,但是见到源赖光之后,二者便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于是,他的行为也就变成了此时的延宕犹疑,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系统由衷感慨道,“这个源赖光不愧是源氏最强阴阳师,妥妥的狼灭一个。不过,他们俩间的这笔烂账,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吧?”

    琴酒没理它,见一妖一鬼陷入僵局,斗鸡似的互相瞪眼却一言不发,只好开口打破沉默:“既然你们暂时不打,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鬼切看了过去,忌惮地瞥了他手中的狼牙棒一眼,既不同意,也不拒绝。

    源赖光则飞快地挪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说:“我好不容易整出这么大优势,你别给我搅和黄了,想办法帮我把我的身体捞回来再说。”

    “你很阴险。”琴酒一脸嫌弃,“和你相比,那只妖怪就像黄纸一样纯洁无瑕。”

    “是白纸!”源赖光心累地纠正,“古语所谓近墨者黑,我的阴险都是跟你学的。”

    “……看着我半神级的狼牙棒,我允许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求大佬帮我捞回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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