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侯这句话说蒙了楚绫。
“侯、侯爷……楚绫不懂。”
孟光朝淡淡一笑,道:“此事有些复杂,简单来说,是本侯下值时遇上了出府的云娴,本想顺路栽她一并回府,去没想前一刻还跟着她的丫头转眼就不见了——竟是被城中那买卖妇人小孩的恶人给绑了去。本侯去的晚了一步,那丫头已经被处置了,此事,本侯也不准备善罢甘休,这些盘踞在城中的恶人,会一个一个被找出来,按律惩治。”
楚绫的身子软了一下,瞿氏看在眼里,赶紧磕头:“侯爷说的是,此事是绫儿的错,是绫儿没有将二小姐看紧,也没有让护院保护好小姐与小姐的婢子。”
韩氏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自己的儿子似乎对这个庶出的女儿有维护之意,她原本紧拧的眉头松懈了几分:“照你这么说,这的确是个有惊无险的事情,还好娴丫头碰到的是你,也罢,既然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好事,你若能彻查此事,避免别家女子深受其害,也是善事一桩。”
王氏听得十分的不是滋味,但是在孟光朝面前,她保持了沉默。
孟光朝简单的概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对母亲道了几句辛苦——因皇子回朝事宜,他抽不开身回府,这几日年节的走礼都是韩氏和田氏调配着家丁忙活着,实在辛劳。
韩氏是个以儿子为荣的人,怎会叫半句辛苦,儿子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精神矍铄。
“府里的事情还要麻烦母亲,儿子此刻想要去瞧一瞧娴丫头。”
韩氏连忙点头:“也好,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回府这么久,没想第一次见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现在还在娇娘那处吧?你去看看也好。”
娇娘,自然是指的田氏,田娇。
孟光朝对妻子有些愧疚。
当初迫于局势,要将云娴接回来的是他,可是人回来了,具都是娇娘在打理云娴的一切。他对娇娘的人品没有半分怀疑,绝不认为娇娘会是那种苛待庶女的人,心中愧疚,不过是因为知道这是件让她多么为难尴尬的事情。
到了田氏的院子,孟光朝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门口的田氏,身后的张嬷嬷端着压惊汤,却只站在门口并不入内。
“夫人。”孟光朝疾步走进,田氏飞快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孟光朝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听里面的声音。
……
屋内,孟竹远脱了鞋袜爬上床,十分虎气的从身后一把熊抱住孟云娴,想用自己男性的力量控制住她,十分稚气的问道:“阿姐,二姐姐还在发抖吗!”
孟云茵抽抽嘴角,露出一个“远弟憨蠢,姐姐见笑”的笑容来,一只手把孟竹远扯到自己身边:“你不要胡闹了!二姐姐受了惊吓才发抖,你这样更吓人!”
天气渐冷,孟竹远穿的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年兽似的,浑身上下皆是百无禁忌的讲究,此番他的好意没有被接纳,有些生气的想盘腿坐在床上,奈何穿的太厚了,小腿儿盘不起来,便赌气般胡乱团成一团,以维护他小世子的尊严。
纵然这姐弟二人在耍宝,也依然改变不了孟云娴的状态。
自醒来之后,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在那个小黑屋里看到的景象,那画面带来的冲击,让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冰冷,手脚发抖。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死人。
第一次是回家时瞧见已经自尽的母亲,第二次,便是这一次。
孟云娴双眼无神,头发披散下来,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孟云茵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娴姐姐,你吓坏了吧。”孟竹远见状,一个饿虎扑食,抓住了孟云娴的另外一只手,“娴姐姐,不要怕了,已经没事了哦!阿远去帮你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
孟云娴的声音小却清晰:“就算把他们都抓起来就地正法,香莲也没办法死而复生,更没办法寻回自己的清白。”她觉得很懊悔:“现在想一想,若是当时我没有胡乱的冲出店铺,也就不会遇上那些歹人,香莲也不会……”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可笑:“分明是我自己不抱着活着的念头回到侯府,总以为自己时时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危难之时,我只想到自己保命,反倒让一直尽心伺候的丫头丢了性命。”
孟云茵一听这话就不对,“娴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云娴是真的受了刺激,此刻被两只小的握着手,好像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回府之前,曾听嬷嬷们说起过我娘从前的事情。他们说……我娘很不好,不仅在府里做了许多的坏事,还……还害了嫡母的第一个孩子。我娘是嫡母的仇人,是整个侯府的仇人,我本不该回到这里给大家添麻烦,可还是顶着侯府小姐的名号回来了……”
阿茵忽然松开孟云娴的手气呼呼的站起来:“姐姐这话好没道理!”
孟竹远有样学样也丢开孟云娴的手。
阿茵气呼呼的:“姐姐回府,我母亲忙前忙后,辛苦张罗,从来只想怎么好生安顿姐姐,先时我与远弟对姐姐了解不深,更是母亲教导我二人不可对姐姐有妄议!我母亲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绝不会做那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事情来!可没想姐姐竟然抱着这样荒唐的念头回府,你、你真是辜负母亲一番心意!”
孟竹远十分会察言观色,当即穿起自己的小鞋子,站在阿姐身边叉腰哼哼:“对,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
两人生气在孟云娴看来竟格外的可爱,她方才察觉到自己惊恐之际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孟云茵一改刚才的愤怒,喜笑颜开的指着孟云娴:“娴姐姐,你好了!”
孟竹远也瞧见忽然就不发抖的孟云娴,紧跟着拍手叫好:“娴姐姐你好了,不发抖了。”
孟云娴傻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孟云茵一声谴责给带偏了思绪,从那恐怖的思绪里一下子挣脱出来,只顾着分辨,忘了发抖。再仔细一想,孟云茵刚才那副发怒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拉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发抖?
孟云娴心里一阵暖意,不过她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话,遂赶紧重新握住他们的手,认真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恶意揣测嫡母,先时嫡母还帮过我,她是个好人!嫡母是你们的生母,你们觉得她好是理所应当,可是站在我的角度,哪怕嫡母真的讨厌我,见到我心有介怀无法真心接纳也是人之常情,然她偏偏落落大方安排妥当言行得体,若是一直在忍耐,忍出毛病来岂不是很罪过。”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说:“嫡母在你们眼中是这样好的母亲,你们舍得她憋坏么。”
两姐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是啊,万一母亲是在忍耐呢。
就在这时,一个凉凉的女声响起:“唬你的弟弟妹妹,唬的还开心吗。”
是嫡母!
孟云茵和孟竹远先行回过神来,扑棱棱往自己母亲怀里奔去。田氏被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撞得后退两步步,眼神依然粘在正呆愣在那里的孟云娴身上。
“你们二姐姐吓得神志不清,说胡话呢,你们两个竟也当真。”田氏低头,温柔的笑着,轻轻在两人的脑门上一人拍一下。
孟云茵当即反驳:“母亲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当真!”
孟竹远老神在在的摇头:“不当真!不当真!”
田氏柔声道:“既然不当真,就赶紧去做功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借着二姐的事情赖在这里不用功,你们的父亲还在等着问你们功课呢。”
一听到父亲回来了,两小只瞬间眸色一亮,手牵手的跑了,跑到门口的时候,孟云茵回头对着孟云娴扬唇一笑:“娴姐姐,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在家里头,没人敢伤到你!”
孟竹远小尾巴:“没有!”
孟云娴忍俊不禁,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直到眼前被一抹红色裙衫挡住视线。
田氏端着姿态站在那里,神情比第一次见到时候的冷漠要多了几分锐利,或者说是……生气?
“怎么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肚量的嫡母吗?”田氏缓缓走进,最后一扬广袖,在她床边落座。
张嬷嬷已经放下汤药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孟云娴想起周恪哥哥曾经交给过自己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相互伪装是一门大学问。什么都可以补,唯独破了口子的伪装,无法修补,越不越破,越破越糟糕。既然破了口子,就该大大方方的撕一个更大的口子来显示自己的坦诚。然后拿早就准备在下头的第二层全新无损的伪装撑起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但是她涉世未深,即便伪装也因为没有经验,只顶着一层,现在这唯一的一层破了口子,她顿时陷入沉思——是撕开,还是就着这个破了口子的伪装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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