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盯着慕柯的眼睛,他真的,真的很少这么做。威尔讨厌陌生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有一点轻微的近视,但他在上课的时候总会戴着眼镜,不是为了看清楚下面的学生,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单纯的讲课,又想让分明是透明的镜片阻隔一些带着好奇、无趣、厌倦的眼神交流,但慕柯的眼睛不一样。
还有一个多小时,天才会亮,威尔的房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和荒凉的道路,没有路灯,今晚也没有星星或是是月亮,只能靠着不远处城市带来的光污染给天空染上的紫红色光芒透进室内,让漆黑的房间里稍稍能够视物。
只是他不太能说得上是哪儿不一样,这双眼睛是黑色的,像是慕柯的头发。威尔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的比喻。
从单纯审美的角度来看,这双眼睛可以算是好看的那一类,但无论是好看,还是美到极致,都只不过是审美中一个既定的标签,它们都太普通了,像是蓝色、绿色、棕色这些形容词一样普通,不足以描绘威尔的感受。
让它们不那么一样的东西是情感,它们不让人觉得有压迫感,但也不会带来平静。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深崖却没有恐惧,也没有宁静,而更像是,思绪。威尔觉得他永远无法找到一个词汇来形容。
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说出口。他为什么要呢?
“你现在对我来说是什么?一个医生,还是一个朋友?”
威尔看着慕柯的眼睛出现了另一种情绪,疑惑,“朋友…”
“不知道。”这是一个陈述句,还是一个带着问号的句子?慕柯没有了下文。
即使威尔离群索居,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他希望建立人际关系,就像和阿拉娜——那位女心理医生,也是汉尼拔的学生——一样,但是因为阿斯伯格综合症和他那强烈的共情能力,他缺乏建立人际关系的技能。
一阵沉默之后,他们不再谈论这一个令人觉得尴尬而又无所适从的话题,说以前在流浪动物收容所威尔和慕柯交流不多只是相对于他带着流浪犬去的次数,而不是单纯数量积累的比较,说实在的,他和慕柯聊过不少东西,但不包括这个。
威尔继续对着窗户发呆,他不想再回去睡一觉,然后又从睡梦中惊醒,慕柯坐在一边继续翻书看。
他看得很快,迅速翻动书页的声音让威尔有时候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几眼,慕柯会在这种时候问他几个与书中内容有关的问题。威尔就像在FBI学院当讲师一样给他解释这些问题。
不,他当讲师的时候,很少给学生解答问题,甚至很少布置作业。
两人一问一答,没有再多的交流,但这种思考却使人沉浸其中,没有人发现黎明到来,天气大亮,或者是没有人在意。直到威尔的另一个访客的到来。
汉尼拔推开威尔的家门,十分自然地给冲到门口的狗狗们喂了一些腊肠,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时,语气有些惊讶,“慕先生?”
“早上好,莱克特医生。”慕柯把视线从书页上抽回来。
“我一直不知道你认识威尔?”汉尼拔把手中的食盒放在窗边的桌上,他看着慕柯身上穿着的不属于他平时风格的毛衣,那发白的灰黑色显然是威尔的风格,眼底闪过一丝趣味。
“我再来巴尔的摩之前认识了威尔,他现在是你的病人。”
威尔侧头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饭盒。
“因为他的这些狗狗们吗?我记得你是一位兽医。”
慕柯点头。
汉尼拔打开了他带来的两个食盒,鸡蛋和肉类的咸香和热气一起飘荡在空气中,“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威尔这里有客人,只准备了两份早餐,慕先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吃我的这一份,你们两个昨晚聊了一夜吗?”
“没有。”威尔说。
“谢谢,莱克特医生。”慕柯看着那一份,飘着黑烟与怨气的肉类,拒绝了汉尼拔的提议。他不喜欢人肉,但威尔已经走了过去,似乎对此毫不知情,“我很少在这个时间进食。”
他又拿起了桌上装着尸体的盒子,朝威尔说道,“我去帮你把它埋了,就在外面的树下。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威尔微微颔首,“昨天晚上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了。”慕柯笑了笑,推开门走出去,从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把铲子,在一棵悬铃木下挖了一个浅坑把手里的木盒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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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柯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躯体也会因为受凉而发烧——如果忘记了灵力护体的话,他有时候难免会忘记。但这很少见,以至于到慕柯从威尔的家回来之后才意识到视线的些许恍惚,并不是时不时会发生的灵体与肉体不稳定产生的问题,他只是时隔几十年又感受了一回发烧。
吃药还得吃药,只是慕柯家里除了保留了一些宠物用药之外没有准备任何人类使用的药物。哦,对了,他好像还把他的医疗箱落在威尔家了。
他从乾坤袋里随便摸了一瓶丹药出来,他的乾坤袋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晏青留下的,包括这些个丹药。只是他几乎用不上,也记不大清那些小瓶瓶罐罐的具体用处,只是隐约记得这一瓶是疗伤药?
慕柯确实不太会照顾自己,晏青为此恨铁不成钢了很久,有一段时间看着他就叹气。如果一定要上慕柯的年龄,并且从有意识起开始计算,大概有几万年了,但化作人形在人间行走,和除了地狱十八层的厉鬼们接触之外,却也只是这百十年来的事情。
慕柯靠在沙发上,随便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眯着眼睛,怀里抱着一个天鹅绒面的抱枕。除了发烧之外,他现在也确实有点累了,毕竟正常情况下他这个时候总还在睡梦中。
真有些像只猫。
以人类的生活习惯来生活,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生病,这些事情多多少少对于一个不曾尝试过这样生活的神魂来说是繁琐且占用时间。
但慕柯又必须得承认,他开始有一些乐在其中了,甚至是这样的一次难得的生病。喉咙干涩、额头滚烫也会让他不舒服,但毕竟吸引他的并不是新奇感,而是一种指引的力量。身体会告诉一个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就像现在这样,既不该在大冬天把自己摔进泥浆里,也不该随便乱吃药,让这副身体陷入昏迷状态。慕柯的神魂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但是他无法脱离这副躯壳
这是他唯一不喜欢的一点,虽然说他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只需要像是睡觉一样,让神魂和身体一样进入休眠状态,相信晏青捏出来的这副躯壳不会脆弱到连一次发烧都抵挡不住。
慕柯就这么睡了过去,只留下几分灵力护体。
而当他再睁开眼时,就发现眼前的画面不再是自己才装修好不久的房子。他也不记得自己盖上了一床被子,顺便还带了呼吸罩?
“你醒了?”
慕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慢慢撑着身后过于柔软的枕头坐起身来摘掉了氧气罩,睡意给眼睛带来的水汽慢慢散去,他打量了一番自己正身处的这个病房,以及坐在床边手上正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莱克特医生,他对于慕柯一把摘掉呼吸罩的举动,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我在医院?”。
“是的。”汉尼拔脸上保持着关切而礼貌的笑容,“昨天你把你的东西落在威尔家了,我想可以顺路给你带回来。但你家没有人开门,我记得那个时间你一直都在家,所以就冒昧进屋,看见你昏迷在沙发上,就送你来了医院。还有一点,慕先生,虽然社区的安保并不差,但我还是建议你回家的时候锁好门。”
“谢谢,莱克特医生。”慕柯低低地应了一声,揉了揉额头,发现手背上还插着一支针头。
汉尼拔看见他的目光,替他解释道:“医生说是肺炎,病情不严重,休息几天然后打几针抗生素就可以出院。威尔昨天也来过,他对这件事感到抱歉。”
“这并不是他的错,他没什么可抱歉的。”
“但他总是这么认为。”汉尼拔继续说了下去,“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难以理解他人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意味,但是威尔独特的共情能力让他能够良好甚至是超标地接受到外界的情感。他只是不擅长对外处理。他常常将自己带入情感的发出者,这让他找不到在交流关系中的正确位置。就像他始终觉得自己对阿比盖尔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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