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中形用一种非常让人不愉快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对面的鲁鲁修,他甚至懒洋洋地靠到了椅背上,半阖着眼,全方位立体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演绎着自己的得意与不屑。
鲁鲁修就由着他开心,反正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他想得意想嘲笑就做个够吧,只要赶紧把他想做的事做了就好。
佐藤中形当然不会把送到手上的业绩推出去,别说其他寻找身具灵力的同僚了,只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就有他的竞争者,这种时候不赶紧签了合同定下人是不行的。
但是鲁鲁修昨天的态度实在让佐藤中形羞怒,或许他自以为精英,可是在黑发少年那浑然天成的尊贵和高傲面前自己的自尊心被粉碎了个彻底,已近中年的男人难免想起自己那已将成型的未来和一生,以及对面这个少年那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光明的未来之间强烈到几乎有些无情的对比。
时间无情。
佐藤中形放任自己在这自我折磨的思考中沉溺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被红线绑着的羊皮卷。
鲁鲁修觉得时之政府这个组织的谜团越来越多了,羊皮卷这种东西显然不是亚洲文化的产物。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最多就是怀疑一下这个组织背后有没有某爸爸的介入也就是了。
佐藤中形近乎欢喜地抚摸着样式老旧的羊皮卷,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没有抬头看向鲁鲁修,而是自顾自地解说了起来。
“这是契约书,签订了契约书之后,我们会记录可以认证你身份的基本信息以及你的灵力波动,制作好身份牌之后就会有时之政府研发的式神狐之助带着身份牌去找你前往你即将负责的本丸。你可以把来返本丸和现世之间的通道设置在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安全隐蔽就可以。其他你或许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在员工手册里……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就签订契约吧……啊对了,需要你滴一滴血在签名处,可以让你对这份契约所指向的本丸具有绝对的命令权。这是很重要的。”
鲁鲁修听佐藤中形说完,见他缓缓扯开了红绳,用一种荆轲展图的架势把羊皮卷摊开——当然图穷也无匕现——然后用手指推到了自己面前。
羊皮卷上居然是怪模怪样的片假名组成的句子。
那样子就像在努力把日语写出花体字的效果一样。
一边吐槽着,鲁鲁修快速地看完了羊皮卷上的内容,签下名字,然后从佐藤中形随后推过来的盒子里取出一根针,挤了一滴血在姓名上。
做完这一切后,鲁鲁修听到坐在对面的佐藤中形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此刻房间里过于安静的缘故,这声音显得格外地突兀以及不自然。
鲁鲁修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把羊皮卷卷起来递回去。佐藤中形检查完,然后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到鲁鲁修面前,“这是雇佣合同,一式两份,没问题的话就签字然后带回去一份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能给普通人看,如果时之政府的存在被民众发现后会引起恐慌……不管你是为什么同意成为审神者的,要有从今以后自己就是无名英雄的觉悟啊,小鬼。”
鲁鲁修勾了勾唇,笑痕里有着不辨真假的嘲讽,“无名英雄吗?我知道了,那么员工手册呢?还有那个狐之助什么时候会出现?”
无名英雄?
英雄只有两个结局,或者说一个结局。
一个是辉煌的死去,一个是悲惨的死去。
无名英雄的结局连辉煌或者悲惨都说不上,只是单纯地死去而已。
“员工手册由狐之助负责发放,相应的疑难解答也由它完成,要不是那家伙不适合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话你以为还有我们什么事儿?什么工作都不简单啊,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份高薪兼职而已。”
佐藤中形的心情在鲁鲁修签订了契约后显而易见地变好了,如果不是鲁鲁修的错觉,那么佐藤中形看向他的目光中应该还包含了意义不明的冷意。
有点像幸灾乐祸。
是审神者这份工作本来就有……不对,即使是业务能力再不过关的人应该也不会智障到这份上。那么,就是他做了什么吗?
总之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之一已经达成了,鲁鲁修签了合同后也没和这个与自己不对盘的男人多说,浏览文件的时间还有谈话的时间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既然依旧没有听到C.C.的声音的话就只能等明天下午了。
因为不用再兼职的关系,所以今天鲁鲁修难得有了充裕的课后时间,早早地做完了作业后还有充足的休息时间来放松一下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享受着阅读的乐趣,鲁鲁修不由想,如果时之政府真地没问题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只是运气好找到了一份高薪兼职而已,虽然孤身一人,但是他对自己现在的平淡生活还是很满意的。
嗯。
现实总是很骨感的。
赤司征十郎发现鲁鲁修今天有些不对劲。
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不对劲,仔细想想的话会得出他今天的笑容比较真实这样可怕的结论。
但是平心而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虽然之前的鲁鲁修一直都以温润如玉的姿态示人,随时看到他似乎都是微笑的,但直到现在他真地开心了,才让人恍然原来之前他并不开心。
自然,赤司征十郎也不会因为一次情绪流露就武断地得出鲁鲁修是个虚伪的人这种结论,更有可能的只是对方不习惯把真正的情绪表露在外,之前的微笑不过是社交礼仪的一种。
(可能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吧。)
赤司征十郎漫不经心地如此想着,开始了学生会关于即将到来的学园祭的安排工作会议。
然而到了午休的时候,一个人在空闲的教室里下将棋自娱自乐的赤司征十郎发现鲁鲁修今天的心情可能不只是好,起码也得是非常好的阶段。
不然也不会兴致勃勃地问他在干啥然后提出要对弈一局。
“将棋的话我不太擅长呢,听说会长百战百胜?还请手下留情了。”
连尾音都带着旋儿!
副会长你真地没崩人设吗?
不管副会长崩不崩人设,总之会长大人是不能崩人设的。
赤司征十郎笑了笑,也没问鲁鲁修遇到了什么好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只是默默地移动了棋子。
任何竞技项目都是需要对手的,一个人下棋虽然也能打发时间,但总没有和有实力的对手好好比上一场来得痛快。
擅长国际象棋的鲁鲁修既然要在将棋上找虐的话……赤司征十郎是不会阻止的[微笑.jpg]。
结局理所当然的是鲁鲁修输了。
虽然输得不算惨但到底还是输了。
鲁鲁修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一些,他撑着脸侧盯着赤司征十郎刚刚下的王手,若有所思地感叹道:“果然不愧是百战百胜的会长啊,是我输了。”
认输得可以说是相当痛快。
收拾棋子的时候两人就方才下的几手棋相互交流了一下,见说着说着,鲁鲁修脸上又露出了纯粹地表示“我现在心情真好啊”的微笑,赤司征十郎终于觉得稍微稍微有些郁闷了。
“明明输了,但是你看起来很开心啊。”赤司征十郎不咸不淡地说。
鲁鲁修微微一愣,“嗯?”
赤司征十郎抬眼,视线落在鲁鲁修一直扬起的嘴角上,他把玉将放到该放的位置上,道:“一直在笑呢,副会长,还是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发生了?”
鲁鲁修反应了过来。
唔……
值得高兴的事……
鲁鲁修不知道算不算值得高兴的事。
C.C.的出现代表了他平稳度日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之后或许还有许多他目前无法预料的困难和危险等待着他,更不用提C.C.现在可能就身处于险境之中等着他去救援。
要说是因为知道C.C.也在这里而感到高兴的话……
开什么玩笑,那个披萨女最好死得远远的好吗只会给他惹麻烦的笨蛋魔女!
即使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和过去有关的人,也不是值得他高兴的理由。
鲁鲁修自认还没有脆弱到一定要找一个同伴才能安心生活的地步。
那么就是另一个可能性了。
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并不是这个角度上的问题。
他其实并不习惯如此平稳安宁的生活,鲁鲁修不会否认这一点。
这种所谓平稳的生活。
与其说是不习惯不信任……
倒不如说鲁鲁修对这样的生活带着一种隐晦的敌意。
曾经,他坚信阿什福德学院是妹妹娜娜莉得以平稳生活的港湾,他并没有把自己包含进去。
反叛的基因是根植在心的,以鲁鲁修·兰佩鲁奇为姓名生活在十一区的那段岁月,在鲁鲁修眼中有另一种解读——作为枢木家族的质子,阿什福德家族的筹码生活在一个象征着安定平稳的牢笼里。
过去的鲁鲁修不需要平稳的生活,和学生会的大家一起上学玩乐的日子或许非常快乐,甚至幸福,但是他从立志要毁掉布列塔尼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把这种幸福纳入自己的世界。
平稳的生活。
这是鲁鲁修从一开始就决心要抛弃的东西,是他为了自己的复仇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现在他来到异世,拥有了平稳的生活,但总归是不习惯的,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他的潜意识里难免会联想到,在他拥有平稳的生活时,都是他无力弱小所以只能蛰伏的时候。
于是连鲁鲁修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敌意就如此产生了。
过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的神明。
对于鲁鲁修个人而言,平稳的生活反而不如动荡的战争要来得让他安心。
心理创伤吗?
说不清楚。
不过——
鲁鲁修收拾好自己这边的棋子,露出了一个温润谦和的微笑。
“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呢,下次也请多多指教了,会长大人。”
回答了吗?
还是没有回答?
赤司征十郎无可无不可地颔首,“我这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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