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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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掠过湛然天际。
位于校区东南角的餐厅里窗明几净, 墙被刷作绿色。沈昼叶坐在大窗户前吃饭, 面前是一碟三明治、一个叉子,外加一个十分惊讶的张臻。
“……”
张臻难以置信地道:“所以你老板,因为你讲的太烂了, 让你去上他的课?!”
沈昼叶不无耻辱地点了点头。
“……太混乱了,太混乱了,”张臻说道:“我都多少年没见过把博士踢去上课的老师了……我有朝一日居然都能看见沈昼叶被提溜去和本科生一起上课……”
沈昼叶痛苦地捂着头:“求你别说了姐姐……你复读机啊?!”
复读机立刻闭嘴, 过了会儿却突然道:“你导师是不是脾气挺坏的?”
沈昼叶:“……是。”
沈昼叶凭借自己的沉默终结了话题, 接着她捏起自己的果汁利乐包,刚一拿起来, 张臻却突然开了口:
“沈昼叶——你现在的老板,和你上一个, 完全不一样。”
沈昼叶咬着吸管愣在当场, 看着张臻,示意她说。
“我听说过的, ”张臻以叉子叉着菜叶子, 漫不经心道:“你之前那个小老板什么东西都没教过你,对于你后来做的材料学,他自己都一窍不通。他原来是做生物实验的, 你是物理出身, 他完全是个外行。”
沈昼叶呆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应该问我们怎么知道的。”张臻揉了揉自己一头烫卷的头发道:“咱物理学院总共也没多少八卦, 你受的委屈, 我们这帮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过传闻, 只是没人去和老师说而已。”
沈昼叶:“……”
“——但是, ”张臻叹了口气:“大多数硕博导,其实都不在意学生学的如何。”
沈昼叶怅然地嗯了一声。
“我们招进来的时候,就像面试一样,”张臻又道:“——是要强调自己吃苦耐劳的,对吧?参加研究生复试的孩子,哪有不说自己能吃苦的?”
沈昼叶:“……”
“硕士生最大的作用是科研民工,就是做实验的苦力。”张臻说着挖起一勺她点的一道叫Mercimek什么什么……的开胃小菜,又说:“我们都知道,作为导师而言,他并不在意你学的怎么样。”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壶没开的水。
明明今天旧金山的天气很好,沈昼叶和张臻二人,却同时感到了心情抑郁……
张臻叹息道:“……咱博士生同理。”
沈昼叶沉默了下,说:“谁不说是呢。”
“你学的啥样和他们有啥关系,导师都希望你发篇好文章然后麻溜地滚,不要丢他们的人,”张臻吃了口丸子:“想学就自己学。自己去找师姐师兄学实验也好,自己去图书馆借书也好,或者干脆你不借不学。”
沈昼叶:“……”
——太真实了,自学(也没)成才的沈昼叶心想。
张臻突然道:“可你的新老板不是这么一回事。”
沈昼叶盯着盘子里的菜叶,没有说话。
“他先摸清了你的水平,”张臻说:“看了你过去的所有成果,给你发了文献,发现你不够好之后,就让你去上他的课,手把手带你。”
沈昼叶无声地点了点头。
张臻笑了笑,终于道:“——我觉得,虽然你那个导师羞辱完了你的研究领域又硬性要求你晚回去,看上去好像是个人渣老板,但他……”
“是想把你带出来的。”张臻说。
沈昼叶点了点头,沙哑道:
“……是。”
张臻笑道:“多适合你啊。”
沈昼叶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说,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犹如黄金一般。
“他让你去上什么课?”张臻又笑眯眯地问。
沈昼叶:“……”
沈昼叶盯着张臻看了两秒,在张臻脸上看出了一丝,明晃晃的幸灾乐祸来。
接着沈昼叶认命地长吁口气,从自己的书包里摸了摸,举起两本巨大的、加起来得有一公斤重的专业书!
“粒子物理前沿研究。”沈昼叶将其中一本大部头放下,又举起其中一本砖头道:“这一本叫做Theoretical Astrophysics,理论天体物理。”
张臻一愣:“理论天体物理咱俩是同一年选的吧?咱们大二那年?你那年不是考了99?”
沈昼叶:“那年我考了100。”
张臻:“……???”
张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行了,别用那眼神看我了……”
沈昼叶苦痛地将两块砖塞回书包,将书包往肩上一背,拿起自己的餐盘,对张臻说:
“走了,你自个儿回办公室吧,我下午得去上Professor Chen的课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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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现出帕罗奥多湛蓝如海的天空。
下午陈啸之上课的教室是一个美式的圆阶梯,大约能容纳二三百人,有三个投影屏之多。沈昼叶到教室时还不晚——无论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学生都不爱坐在前面,沈昼叶微一斟酌,抱着自己的书包,在空无一人的第一排落了座。
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沈昼叶坐在位置上,放松地摊开了课本。
沈昼叶先前和楼下的硕博打听过理论天体物理这课,据说几年前是罗什舒亚尔教授在带,但后来因为教授年事已高,带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课程,而其他的教授课程也满了,便将这门课交给了他的得意门生——
——近年风头相当盛的、年轻教授陈啸之。
几个西班牙裔的学生在她身后讨论前几天的essay。沈昼叶趴在第一排发呆,忽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一刹那,金黄的岁月犹如河流般冲刷而来。
斯坦福的教室砖瓦变幻,长桌化为红漆实木,黑板浮现白|粉笔写就的复杂公式。
年近十一二岁的小昼叶抱着课本和笔记本,钻进了教室,在第一排落了座。她连眼镜都不带,只是跟着父亲上课。后面的学生也是像这样,讨论他们的作业,在课上偷偷叠纸飞机。
而那时每个学生都知道,霸占了第一排的小姑娘,其实是沈教授的女儿。
沈青慈教授讲课外有意思,因此那时选课他的课人里不只有理工科的学生,甚至还有不少是学法律和人文的。
在下课后,沈教授会在教室里多呆十几二十分钟,给来问问题的学生解答疑惑,然后沈教授会拍拍女儿的脑袋,带着小昼叶回家。
……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怔怔看着窗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无用的回忆从脑子里晃出去。
下一秒,她桌子上砰地多了个咖啡杯。
沈昼叶一呆:“……诶?”
她顺着咖啡杯向上看,看到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手的主人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同款咖啡杯。
接着陈啸之将她的杯子按着一转,露出饮品标签:美式黑咖啡,三份浓缩。
“……”
沈昼叶听见身后一个金发白人女孩笑了起来,以英文道:“Calvin,you bought this girl a coffee?”
‘你给这女孩买了杯咖啡?’
沈昼叶不自在地想纠正她,说不是这么回事——
结果,陈啸之就不怎么爽利地道:“No I bought my doctoral student a coffee。”
‘我给我的博士买了杯咖啡。’他说。
沈昼叶:“……”
靠,撇清关系撇得这么快。我难道不配当女的?
“——下午别睡了。”陈教授恶毒地怼他的学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办公室趴在那个屁股里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沈昼叶虚弱地争辩:“那是个柯基屁股……”
“Makes no difference。”
陈啸之说完,漠然一松手,拿着自己的咖啡走上讲台。
沈昼叶:“……”
她扒拉了一下那杯热咖啡,掰开塑料盖,发现陈啸之连一包糖都没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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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这人,从小口味就非常幼齿,爱吃甜食,还爱奶制品。
因此那杯咖啡简直要了她的命……
沈昼叶抿一口就觉得好苦,简直苦成中药——在咖啡店顺个糖包很难吗,加个糖浆很难吗?
沈昼叶觉得,陈啸之要么是早忘了,要么是在故意折腾她。
但是,沈昼叶又有点难过地想,从陈啸之的过往态度来看,他对自己这么冷漠,应该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昼叶小口小口地抿那杯能杀人的美式黑咖,听自己的前男友兼现导师上课,只觉得心比她的咖啡还苦。
……
陈啸之的课,质量相当高。
听一个老师上课,是能够听出他的水平和知识储备的。而且,学会一个知识和将它讲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然而二十五岁的陈教授上起课来丝毫不虚,知识面广且条理清晰,拿出ppt就不再需要课本,显是将每个知识点都烂熟于心了。
沈昼叶听着课,突然脑袋被一个什么东西碰了下。
她一愣,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凳子上掉着一个小纸飞机……
阳光落在桌面上,沈昼叶奇怪地朝后看了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扔的。她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致教室前排,那位穿黄裙子的小姐。’
沈昼叶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发现——首先,第一排只有沈昼叶自己,其次她穿了条鹅黄的裙子。
沈昼叶好奇地拆开那个小纸飞机。
——那纸飞机是一张笔记本纸折的,里面只有一行短短的字: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就像风卷起的黑色树叶。
你看起来真孤独。
介意我去坐在你身边吗?
——。」
沈昼叶楞了一下,意识到——
这是一封,在陈啸之的课上,向她传来的情书。
沈昼叶立即回头望去,去寻找一个可能是Garrett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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