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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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雷轰然炸响, 几乎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沈昼叶最怕打雷下雨, 尤其怕这种响雷,她哆哆嗦嗦地僵在那连动都不敢动。
门被暴躁夯开的那一瞬间,满地都是滚来滚去的碎杯子渣, 沈昼叶甚至都没注意到门开了。
“停电了。”陈教授站在门口道:“估计一时回不来。”
浓得化不开的雨夜里,沈昼叶蜷缩在椅子里头,浑身都在发抖, 牙齿打颤道:
“……啊、啊, 我知道了。”
她看见陈啸之的身影扶着门框,也不走, 只站在那,远处又一道闪电, 将他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长。
沉闷雷声隆隆而过。
沈昼叶哆里哆嗦地说:“……电、电路太脆弱了吧这里?一打雷就……刚刚有人在做实验怎么办?”
沈昼叶说完就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快被实验逼疯了……怎么第一反应是这里的实验条件啊?!
“两条电路。”陈啸之漫不经心道:“互不干涉, 照明一条老电路,上世纪的老东西, 实验室器材都走的是新的, 都有备用发电。”
沈昼叶手指冰凉,终于缓过些许,心率降下90, 弯下腰去拣自己摔碎的杯子。
下一秒, 沈昼叶听见有人踩过碎片的, 嘎吱声。
她尚未完全适应黑暗, 只知道那是陈啸之在往自己这方向走, 猜测他可能是过来检查门窗, 便微微让了个位置。这毕竟是陈啸之的办公室,他是要检查自己的财产安全的。
可是,接着,一团软乎乎的织物掉在了沈昼叶的头顶上。
“擦擦,”那成熟微哑的声音漠然地道:“跟个流浪汉似的。”
沈昼叶愣住了,她摸了摸头顶,发现那是一条毛巾——好像挺干净的,摸上去也柔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大风吹得窗户轰隆作响,陈啸之绕过自己的学生,一手撑着窗台,将窗户用力关上,然后啪地落了安全锁。
外面路灯仍没亮起来,办公室漆黑一片,窗外雷鸣渐远,世间唯余冲刷天际的雨声。
“你住在哪?”陈啸之忽然问。
沈昼叶把自己的脸埋在毛巾里面,用毛巾揉了揉自己湿淋淋的脑袋:“周院士这边给我安排了住宿的,我在斯坦福有宿舍。”
陈啸之靠在她后头哦了一声,雷声隆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今……今晚还会来电吗?”沈昼叶小声问:“这电路不会烧了吧……”
陈啸之没回答,安静了许久,道:“摔了个杯子?”
沈昼叶捏着自己的裙子说:“……雷太响了。吓掉了。”
陈啸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皮鞋碾着一块瓷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配着闷雷,外瘆人……他还是不走。
沈昼叶不晓得陈啸之来这里做什么,来检查门窗?还是来送毛巾?如果是来送毛巾的话,他其实也没这么坏。
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暴雨之夜,一个几乎已经陌生了十年的男人。沈昼叶突然想起自己前几天刚来斯坦福时张臻整日拉着她看惊悚悬疑片,陈啸之恶劣的态度……
“……你……”沈昼叶卑微地问道:“你不走么?”
那其实有点突兀,但是沈昼叶是真的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陈啸之没回答,沈昼叶又小声地试探唤道:“老……老师?”
正是那一瞬间,办公室头顶的灯嗡鸣一声,下一秒,灯光回归。
沈昼叶正要擦擦头顶的卷卷毛,陈啸之却从沈昼叶手中,一把扯出了毛巾。
维持着姿势的沈昼叶:“……???”
“等等,”沈同学难以置信地道:“那个我还没擦干……”
陈啸之连一句屁都不放,咔咔掰扯着检查了下窗户,——临走时他还冷漠地看了一眼沈昼叶,拿着那条深蓝毛巾,砰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沈昼叶:“……”
沈昼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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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漆黑,在老柳掩映的柏油马路上,那红跑车启动时引擎嗡地一声,沈昼叶无意识地探头向外看,只看到陈啸之的车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陈啸之开车离开了。
那是个把沈昼叶当空气的模样,别说开车送人,连让她下班回宿舍的场面话都没说,直接锁门走了。
沈昼叶至今没消化过来如今她和陈啸之的地位关系,被抢了毛巾之后还有点很茫然的委屈巴巴——她这头自然卷有毒,如果淋了雨之后不擦干净,会变成一头更乱糟糟的卷毛。
沈昼叶最终放弃思考,怅然地叹了口气,找了外套顶在头上,继续挑灯夜战看文献。
陈教授编了号的文献并不难,沈昼叶看完之后进行了初步的标记,记下了一些她觉得有趣的地方。在雨声中,她的手机微微一震。
张臻道:“?我的叶宝,都快十一点了你还不回来吗?”
沈昼叶看了看那一摞恐怖的文献,叹了口气,咕唧咕唧地摁手机:“十二点左右到,我这快看完了。”
张臻:“……”
张臻说:“说好听的,你导师是在大力培养你,但是说不好听的,他大概想要你的命。”
沈昼叶知道张臻说得很真实——陈啸之虽然对她不屑一顾,但这些文献,他是花了大功夫找的。
只是沈昼叶,每翻一页,都在遭受凌迟。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雨。
而近视的人肉眼无法看到星辰。
二十五岁的、已经近视了的小昼叶,已经不想关心她看不见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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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九点,文献交流的结果,非常差劲。
沈昼叶又被陈教授一顿剋,陈啸之甚至连最后那点轻蔑都不再遮掩,直接拿着打印出来的东西一抖,问:“这就是你看了一晚上的结果?”
沈昼叶苍白地道:“是。”
一阵沉默流淌而过。
陈啸之双手合十,直接开口:“你想不想换个导师?”
沈昼叶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那句话对一个新入组三天的博士生说,无异于是坦言,你太烂了,我带不了你。
“——你先别露出这表情,”陈啸之坐在桌子后,目光冷漠地道:“沈昼叶,你告诉我,哭有用么?”
沈昼叶知道哭没有用,她一直知道。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灰白天光洒了进来、落在陈啸之的肩膀上,棕榈树老柳树被风拉扯。
陈啸之:“我这么给你说吧,沈昼叶。”
沈昼叶仓皇地抬起头。
“沈昼叶,你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你的能力,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搞不好比你老师还清楚。”他缓慢地、坦白地道:“你是我的初恋女朋友。”
沈昼叶:“……”
他们二人的过去,好像是一件该被缄口不言的东西——可陈啸之居然直接毫不避讳地说出来。
陈啸之冷淡道:“沈昼叶你交给我的答卷,如果是别人对我交出来的,比如其他硕士博士的话,我没什么意见。你懂我意思不?”
沈昼叶:“……我……”
“但是你不行。”陈啸之目光几乎如刀子一般:“沈昼叶你不行——我能明显感觉出你在糊弄我。怎么,达到北大博士毕业要求之后,来斯坦福一日游了?”
沈昼叶站在后面,耳朵和鼻尖都红了。
陈教授看着他的黑板,嘲道:“大一的高数没学好?计算都他妈一塌糊涂……你看看你算的是什么?啊?”
沈昼叶:“……”
陈教授忽地眯起眼睛:“你高数几分?数学分析呢?——Advanced Mathematics和mathematical an|a□□is。”
沈昼叶嗫嚅着道:“98和97。”
陈啸之危险地问:“系名次?本科的。”
“我是系前三。”沈昼叶揉了揉眼睛,拼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GPA满的。”
陈啸之打量她一下,终于坐了回去。
然后陈教授慢条斯理道:“把你解的式子拍照拿回去,重做一遍,做的时候尊重数学规律,能再得出这个式子算我输。——正经推一遍,再拿回来给我看。”
他的博士生拼命忍着小金豆子,收到了导师布置的任务,乖乖点了点头。
陈啸之冷漠道:“再他妈糊弄我一次,自己滚去申请换导师吧。”
——这件事揭过了。
沈昼叶眼眶红红地嗯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笔电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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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怕导师骂。”
张臻说:“原先老宋骂我,我就权当听不见,全当耳旁风!”
沈昼叶又一次在办公室痛哭流涕:“呜呜呜我真的做错了……”
张臻:“哭啥哭,你他妈怎么来了美国老哭?我来了这边之后更不怕被导师喷了,我英语听力又不好,老师骂我骂成个花瓜我也听不懂。——哦不对你美国长大的,你听得懂别人用英语喷你。”
听得懂英文喷人的沈昼叶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呜呜我受不了我想不开了……”
张臻:“别哭了姐妹,想开点。不就是挨顿导师的骂,我天天被老宋喷都活得很好……”
沈昼叶嚎啕大哭:“……呜呜呜我居然真的算错了这个式子!连这个都算错!我可能是个弱智……”
张臻:“……?”
张臻瞬间眼前发黑:“你再说一遍你哭啥?”
沈昼叶柔弱得犹如一朵刚经过现实蹂|躏的小野花,含着眼泪,轻飘飘地推来一张演算纸,哭腔浓厚:“我哭我算错了这道题鸭……”
张臻:“…………”
张臻好想打死沈昼叶这种缺根筋的……
而沈昼叶推完公式就觉得好难过,加上被陈啸之极其不留情面地一顿剋,问题是他还剋得有理有据——沈昼叶看到那玩意自己都嫌弃自己,便趴在桌上呜呜地抽纸巾。
人长大了确实会变的,小时候她从床上摔下去都不掉眼泪,沈昼叶一边哭一边想——可是人活到二十五岁,除了哭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能发泄的办法了。
人家都越长大越坚强,越长大眼泪越少,沈昼叶你倒好,跟世界反着来……
沈昼叶身边手机嗡地一震,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Chen.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那人头像是一片黑,性别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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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还在不住掉眼泪,点了下同意键。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是来卖茶叶的……沈昼叶突然想起自己好友列表里连卖茶叶的骗子都没有,居然连骗子都对她不屑一顾——沈小师姐登时悲从中来,小金豆子吧嗒吧嗒掉进自己的小抱枕。
添加好友后,Chen.道:
“……我没针对你。”
沈昼叶哭得鼻尖都疼了,对卖茶叶的骗子回了个问号。
那个人很艰难很艰难地道:“我说得太凶了。”
沈昼叶微信头像是个抱头哭哭可达鸭,可达鸭的主人抽噎不已,回了俩标点符号:“……?”
茶叶骗子:“……。”
茶叶骗子终于道:“公式发给我。”
沈昼叶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沈昼叶立即哆哆嗦嗦给陈教授拍去了照片,心想他千万别骂我了,再骂我我真的要想不开了……
回头一定要阻止十五岁的自己和这个家伙谈恋爱,他太伤人了,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抽了张纸巾擤鼻涕,在通讯录里搜索了“梁乐”二字,然后点开了她梁乐的对话框。
梁乐学长的头像又换成了洪世贤的你好骚啊.jpg表情包,地区恰好是美国马萨诸塞州。
——梁乐,是沈昼叶大学后申请微信,加的第一批人之一。
那批人里有沈妈妈,沈奶奶,魏莱和她高中时关系好的女孩,自然也有梁乐学长。
掐指一算,至今已经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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