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下午, 谢无疾终于率领大军回到了富县。
此去他可谓是大获全胜,剿灭邪教军近万人, 攻占邪教军的驻地, 收缴到了大量钱粮。不仅如此, 他还俘虏了庆阳军数千人。
当时庆阳军在树林里设下埋伏,准备被和邪教军互相配合。一旦谢无疾的军队在山下遇伏, 仓皇逃跑时就会从树林附近经过。那时候庆阳军就会从树林冲杀出去, 截获逃跑的谢家军残部。
结果谢无疾的军队确实从树林边上过了, 但根本不是什么遇伏的残部,而是一支浩浩荡荡装备齐整的大军这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庆阳军的士卒们全都傻了眼, 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躲在树林里不敢动。这一躲,躲了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后后, 谢家军们已然悠悠哉在地将树林团团围住了, 任一只耗子都逃不出去。
那统领庆阳军的人倒也识时务, 把这局势一打量得,这还打什么打老老实实率领部众们投降,没让谢无疾浪费一兵一卒。
等谢无疾把战利和俘虏清点完,又派出一支精兵前往庆阳,这才不慌不忙地打道回府去了。
大军回到富县的营地,谢无疾走在军队的后方,正指挥整个大军行进。忽然,走在前方的队伍不知缘何竟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 前方竟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因为离得远,谢无疾并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他周遭的士卒也都伸长了脖子先前张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了”
“不知道啊他们嚷些啥呢”
士卒们议论纷纷。
谢无疾正要差一名传令兵去前方看看发生了什么,命令还没出口,忽然心念一动,有了某种预感。于是他匆匆给午聪丢下一句“你在这里指挥。”随后竟抛下大队,亲自纵马向着前方驰了过去。
穿过人群,来到军营入口处,谢无疾终于听见了士卒们正欢呼什么“蜀军到啦蜀军到啦”
他定睛一瞧,只见军营里除了留守的士卒外,果然有不少穿着蜀军兵服的士卒
延州兵们自从上一次与蜀军分离北上后,早因为邪教的嚣张气焰和延州的失守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如今见到蜀军士卒,竟有种与乡亲久别重逢的喜悦,顿时阵型都不管了。兴奋的士卒们纷纷找寻到自己的熟人,拥抱、欢呼、叙旧人们在军营门口挤作一团,把路都堵死了,这才导致军队停止了前进。
兴奋的并不只有士卒们。
当谢无疾看到军营里的“蜀”字旗与“谢”字旗并肩飘扬,他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斩波劈浪许久,此时忽然行至宁静宽阔的河道中,虽仍未上岸,却终于有了种久违的平静感。他眼底蕴起一片笑意,踢了踢马腹,继续朝里驶去。
士卒们看到谢无疾过来,忙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军营里蜀军的士卒并不多,看起来只是一支先头部队。谢无疾问道“你们领军者是何人”
还没等蜀军士卒回答,延州兵的士卒就争抢着激动地答道“朱府尹是朱府尹”那架势,俨然比蜀军们还要爱戴朱瑙。
谢无疾望着自己手下们傻笑的脸失笑,又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士卒们赶紧朝着军营里的方向指了指。
谢无疾四下望了望,看见附近的一名军官,立刻将军官叫来,吩咐他主持军营门口的秩序。随后他将马缰一拽,快马朝着深处驶去。
不多时,他骑到院外,从马上跳下来,正要快步向里走,院子里的人恰好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正从里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军营中的哄闹声、欢呼声刹那间如同潮水般退却了,只余清风吹拂树丛的莎莎声,细腻而悠扬。
谢无疾站住脚,与院中人对望片刻,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微微笑了起来,开口“朱府尹,好久不见。”
当听说施州沦陷之时,他从未怀疑过朱瑙能顺利解决危机。可他没想到,朱瑙竟能解决地这样快,这样顺利。他原本只盼着朱瑙能派遣几名能人前来助他,毕竟北方的形式如此混乱,如此险峻。可他也没想到,朱瑙会撇下一切,亲自到来,还来得这样迅速。
这段时日以来,他所有的烦恼与茫然,在看到朱瑙的一瞬间,便都消散了。
“谢将军,我来迟了么”朱瑙笑眯眯地问道。看谢无疾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便已知道答案。
“不,不迟。你来得正好。”
谢无疾有许多话想说,正酝酿着不知该从何说起时,朱瑙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游片刻,向下游移,最后落在他的腰上,轻轻摇头,语气惋惜“谢将军似乎瘦了。”
顿了顿,又道,“自然,谢将军仍是极俊的。”
再顿了顿,笑道,“可若是不那么瘦便更好了。”
谢无疾“”
他嘴角抽了抽。朱瑙的思绪他永远跟不上,但这让他混乱的心情逐渐平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也化作了一抹眼底的无奈。
他淡淡道“有朱府尹为替我分忧,我从此茶饭有思,便不会再瘦下去了。”
不多时,在午聪等人的努力下,军营里的秩序终于恢复。得胜归来的士卒们回到营地休息,俘虏被关押起来,战利品也都开始清点入库。
朱瑙和谢无疾则进了院子坐下,谢无疾开始向朱瑙讲述他刚刚打赢的胜仗和目前富县、延州、庆阳一带的局势。
半个时辰后。
“所以,你带回来的那些俘虏都是庆阳军”朱瑙问道,“那庆阳侯勾结邪教,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谢无疾道“你若问我,我自是要将他处斩,还要将他的人头悬挂城门七七四十九日,以儆效尤。”
眼眸垂了垂,又道“你若有更好的法子,那就听你的。”
站在两人身后的午聪和惊蛰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这还是前阵子为了一个韩风先和朱瑙说翻脸就翻脸的谢无疾吗
惊蛰立刻向午聪投去疑问的目光你们将军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忽然转性了
午聪的表情则是一言难尽。谁知道呢没准是让邪教气的吧
倒是朱瑙想了一会儿,竟然没有相反的意见“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这样做吧。”
言下之意,倘若庆阳侯尚未走到出兵联合邪教给谢无疾设埋伏的地步,他或许会有不同的做法。但事情已然如此,那照着谢无疾的意思办才是最好的。
且不论庆阳侯究竟罪当如何,这一次和韩风先那次不同。谢无疾也说了,他处斩庆阳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以儆效尤。现在形势如此严峻,处在邪教威胁下的势力可不止庆阳侯一个。倘若他们对庆阳侯宽大处理,那么往后所有中立的势力就都有可能会倒向邪教毕竟邪教手段更残暴,在危险之下先屈从于邪教,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大不了等风向转了再改变立场就是。
唯有他们狠狠地处置了庆阳侯,警示天下,那些中立的势力一看,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逃都逃不过,才有可能奋起反抗,而不会为了保一时的周全助纣为虐。
见朱瑙同意,谢无疾又抬起眼“好,那就这么办。”
朱瑙又问道“庆阳侯的千金也在你这里她眼下身在何处”
“押在牢里。”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个问题让谢无疾没有回答。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意下如何”
朱瑙道“那让我见见她吧。”
谢无疾微微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只扭头向午聪吩咐了几句,午聪立刻就要出去安排。
朱瑙却叫住了午聪“且慢。待庆阳侯死后,我再见她。”
午聪愣了愣,向谢无疾投去目光。谢无疾对他点了点头,午聪便出去吩咐了。
富县的军营之中有临时的牢狱,用来关押犯人和违反军令的士卒。朱娇便被关在其中。当她被人从牢里带出来时,她已经被关了整整十几天了。
刚被关的那天里,朱娇的情绪很激动。她怕谢无疾会输给邪教,也怕谢无疾会对她的家人不利,于是她时不时就要大哭大闹一场,撒泼打滚让看守她的士兵把她放出去。
可是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天以后,她闹不动了,便开始时而偷偷哭一会儿,时而病急乱投医地胡乱祈祷,时而麻木地什么都不再想。
当她被从牢里带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很慌,担心谢无疾是打算杀了她。她想要挣扎,却忽然想到,或许这样死了也好,于是又不挣扎了。
就这么纠结着,朱娇被带到了一间院子里。
她打量着这里不像是行刑的地方,心里十分茫然。卫兵们将她押到房门口就松开了“朱姑娘请进去吧。”
朱娇迟疑片刻,忐忑地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相貌白净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等着,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姿英挺的青年,看打扮像是年轻人的护卫。朱娇从未见过此二人,忐忑地看着他们。因那年轻人的面相看起来十分和善,她的感觉没有刚被从牢里带出来那么糟糕了。
那年轻人姿态很放松,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将朱娇打量了一番,这才笑吟吟地开口“你既是庆阳侯之女,算算辈分,我该称你一声堂妹才是。”
朱娇一怔“什、什么”
她初以为这是哪家权贵的族人,毕竟皇室亲戚众多,凡是天下有名有姓的世家贵族拐七八个弯都能算成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而她自幼认亲戚认得头昏脑涨,反正来一个认一个就是。
可愣了一阵,她才意识到此人方才说的是“堂妹”,而不是“表妹”,也就是说,此人至少是姓朱的。在谢无疾的军营里,姓朱
她猛地向后一跳,见鬼似的指着朱瑙“你、你、你就是成都尹”
朱瑙笑着颔首“堂妹称我一声堂兄便是。”
朱娇“”
饶是她先前听谢无疾说过朱瑙正在北上,可这两年来各样真真假假如魔似幻的消息她听了太多,已无法分辨究竟虚实。这人真的是朱瑙朱瑙竟然真的来了
迷惑间,惊蛰已端着椅子上前。朱娇便茫然地坐下了。
朱瑙真似将朱娇当做妹妹一般,关心起她的身体来。被关押了这些天,朱娇没有洗过澡,吃也吃不下,睡更睡不好。本该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此刻却蓬头垢面,脸色蜡黄。不仅如此,她先前为了能被放出来,撒泼哭闹时拿脑袋往墙上撞了几下,伤口虽不深,却也结着一片血痂,瞧着怪吓人的。
朱瑙向她询问了几句,扭头吩咐惊蛰去差人给朱娇准备沐浴和吃食。
朱瑙友善的态度让朱娇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被关押前发生的事,猛一个机灵,向着朱瑙扑了过去“成都尹堂、堂兄庆阳,庆阳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堂妹放心,”朱瑙笑道,“邪教军已被剿灭,眼下庆阳十分太平。”
朱娇顿时松了口气。庆阳太平,看来事情圆满地解决了可是,是怎么解决的呢
她正要发问,朱瑙又接了下去“叔父因勾结邪教,已伏法认诛。叔母则一切安好。”
朱娇“”
他的语气太平和了,仿佛在说中午吃了张饼,早上吃了个馒头似的。朱娇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说的叔父指的是自己的父亲朱岳。她完全不明白朱瑙怎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惊呆了,半张着嘴,竟找不到合适的情绪。
好半晌,她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唇“你是说我爹死了”
“是。”
“真的”
“真的。”
朱娇仍是呆滞的。被关押的那几天里她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性,可当真的听到时,她却已久觉得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人难以置信。
并不是她真的不相信,她知道朱瑙不会拿这话和她开玩笑。只是她全然不知她自己该作何反应。
她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应该愤怒,应该痛苦,可许是朱瑙告诉她的方式,让她竟然需要很用力地,才能找到些许气愤的感觉。
“谢无疾”她声音微微颤抖,“是谢无疾把我爹”
当她的情绪终于开始逐渐回归之时,朱瑙却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忽然桌子下面抽出了一把算盘。
朱娇“”
朱瑙不紧不慢地一面拨算盘,一面道“不知堂妹是否清楚,根据从庆阳府缴获的账本来看,叔父这一年来共资助玄天教粮草两万石,白银、铜钱、玉器等各类钱币合两千五百两。这是整个庆阳上下六千多户百姓整整五年缴纳的赋税总数。而这些钱粮,足以供一万三千名邪教徒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哦,只需要杀人、抢劫、传教就行。”
他抬起眼,神情仍是温和的“堂妹觉得,这一万三千名邪教徒,在一年的时间里能杀多少人能抢多少东西呢”
朱娇傻眼。
她知道朱岳这一年里采取绥靖政策,在暗中给了邪教不少钱粮,以至于府库空虚,家中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由奢靡变得极为节俭。可她始终没有觉得朱岳犯了多大的错这也是事出无奈,受人蛊惑的啊
她仍气恼谢无疾没有给她阻止一切的机会“可谢无疾他”
话还没说完,又被朱瑙温和地打断了“我与谢将军相识多年,原以为谢将军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此番却着实要感谢谢将军。”
“什、什么”
“此番叔父因与邪教联手,派出五千兵马埋伏谢将军。五千名将士并不知道他们此次出征,竟是叔父命他们为邪教做马前卒而这五千将士出自庆阳的五千户百姓,这些百姓们也对此一无所知。当消息传回庆阳后,庆阳旋即发生暴乱,愤怒的百姓们放火烧了侯府,还要冲进侯府中杀人泄愤。”
朱娇听得心惊肉跳,心都揪到了一起。
朱瑙接着道“幸而谢将军的人马及时赶到,当众斩下了叔父的脑袋,平息了民愤,这才将叔母等其他人保全了下来。为抚慰民心,叔父的头颅将会在城门上悬挂七七四十九日。等四十九日一过,我会将叔父厚葬。”
朱娇再度愣住。
她本也算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可忽然之间,她发现她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人的立场,也看不透谢无疾的立场。甚至,连她自己的立场也被这一席话打得支离破碎了。
她知道朱瑙说这一席话必是有目的的,可朱瑙说的每一个字,又真的在情在理,全都戳中了那些她从未想到过的地方。而她原该恼恨谢无疾,这股恨意却被搅得稀里哗啦。
她再度无措了起来。她找不到合适的情绪,找不到想要说的话,也找不到自己的来路和去处
朱瑙见她一脸呆滞,没再说下去了。他又扭头吩咐了几句,便让人将朱娇先带下去沐浴更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瑙从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发挥出无理取闹的技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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