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勤王会盟还在继续。
每隔两三天,各军的使者就会在涡水旁的会盟地聚集, 继续商讨各军究竟要如何合力勤王。然而会议一次又一次地举办, 进展却小得可怜。
每府的口号都喊得十分嘹亮,誓要剿灭叛军, 拯救朝廷。可喊完口号, 真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每府却都使劲浑身解数把事情往外推,俨然将说一套做一套发挥到了极致。
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打水喝, 两个和尚挑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如今的形势好比十几位和尚聚在一起, 别说喝水了,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各府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攻讦、拉帮结派、落井下石……这情形,好比一部简略的春秋。
而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最高兴的人当然是朱瑙了。他的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各府使者每聚集一次, 他就有大笔钱粮财物进账。
他卖的计策虽然不是每一次都会被各诸侯采纳,但是对各诸侯来说, 消息总是多多益善的。多知道点事情就算没有好处, 也绝没有坏处,所以他们还是愿意花钱购买。
而有些诸侯已经调查出贩卖消息给他们的其实是蜀商。这当然让那些诸侯对蜀人产生了鄙夷和不满, 毕竟国难当头之际, 蜀人竟然还想着靠这种龌龊的手段赚钱, 实在令人不齿。但不齿归不齿,这并没有影响朱瑙生意的热闹——知道了消息的来源,反而让各路诸侯对消息的准确性比较放心。毕竟大家都知道蜀商带了大笔货物到中原兜售,和许多军队都有联络,消息显然是这样获得的。而且蜀人不管是从会盟中的表现来说,还是从地理位置来说,他们都是比较中立的,没有明显的立场倾向。不能说诸侯们对蜀人没有戒心,至少相比起其他势力来说,蜀人没那么值得忌惮。
更重要的是,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向他们兜售消息和计策的是蜀人,但他们还以为只有自己碰到了这样的蜀人,而并没有意识到,蜀人这样的行为是蓄谋已久的、是广撒网的——毕竟各路诸侯之间互相防范,也不会和别人谈论起自己从哪里获得了什么消息。
于是在各路诸侯彻底清醒之前,朱瑙这门生意还能做上很久。至于等到诸侯们都发现的时候?那时候朱瑙的钱也赚够了……
……
……
会盟席上,各府使者又吵成一片。这个攻击那个不顾大局,那个责骂这个窝藏祸心。柳惊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这各路诸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些对方的丑事,用以打击对方的地位,抬高自己的声望。然而人人都这么干,到头来反倒人人都一身脏水,更没有一个能服众的了。
伊始柳惊风置身事外地看各府之间勾心斗角还觉得怪有趣的,毕竟这样的好戏可不常有。然则三天两头来一回,唱戏的人不累,他这听戏的都听累了。
眼瞅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再这么拖下去,等到了深冬,各府军就要赶回去耕种了。那时候要还是吵不出一个结果来,勤王之事估计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真是个笑话啊……
好容易捱到会议又一次无疾而终,柳惊风活动了一下肩膀,站起来往外走。下一次的会盟他不打算再亲自来参与了,随便指派一个人过来凑合就行。有这时间,他还不如去调戏谢无尘呢!
柳惊风起身的时候,卫玥也跟着他起身。两人座次相邻,因此出去的时候一道走了一段。午聪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因为步伐走得快,从他二人身边路过。
以往卫玥和午聪的关系还算不错,两人因驻地邻近,还经常一道回去。然而近日也不知怎么的,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午聪冷冷地瞥了卫玥一眼就快步离开了。卫玥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柳惊风十分敏锐,虽然这两人并未说话,但他立刻察觉出了两人气氛不对。
他眼珠略略一转,开口道:“卫兄。”
卫玥道:“柳兄有事?”
柳惊风道:“卫兄今日不与延州军的使者一起回去么?”
“你说午聪?”卫玥直呼其名,又嗤了一声,“我与他又不熟,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回去?”
柳惊风挑眉。他并未再问下去,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轻轻摇了下头。看来是谢无尘的计划奏效了啊……
待又走出一段,柳惊风拱手道:“卫兄再会。”
卫玥道:“再会。”
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去了。
……
……
高文走进帐内,朱瑙就坐在帐中等着他。
“府尹。”高文忙向朱瑙行礼。
“免礼吧。”朱瑙道。
高文这才直起身子。
朱瑙道:“你上回说,江宁军对香料感兴趣?”
高文忙道:“是,府尹。我头一回去的时候,他们向我打听过,问我们带了哪些香料。”
他是负责与江宁军沟通往来的蜀商,先前蜀军卖给江宁军一批蜀茶,就是由高文兜售出去的。
朱瑙手边放着一个木盒,递给高文:“你再去一趟江宁军,问问他们对这些是否感兴趣。”
高文忙伸出双手接住木盒,木盒里有三个子,里面装着三种蜀中所产的名贵香料。蜀军这回出来带了不少,已经卖出去一些,还剩一些。
高文问道:“府尹,若他们感兴趣,这些该卖什么价钱?”
朱瑙道:“底价是每两一百二十文,只要高于这个价钱,你与他们谈便是。”
高文点点头。香料是按两卖的,一两价虽不贵,可量一多就不是小数目的。朱瑙给的价钱算是个比较公道的价钱,不过高文一向舌灿莲花,极会谈价钱,总能在朱瑙给他的底价上高出不少把东西卖出去。
朱瑙又道:“你这回去,我另有一桩事情要你办。”
高文忙道:“府尹只管吩咐,属下一定照办。”
朱瑙道:“我要你中饱私囊。”
高文愣了一愣,不解道:“什么?属下不明白。”
朱瑙便能如此这般向他吩咐了一番。
高文听完以后大概懂了:“府尹的意思是……我要努力让江宁府的人觉得我是个贪财无义的小人?然后……他们可能会收买我?”
朱瑙笑道:“对。你可办得到?”
高文想了一会儿,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这事可比谈生意更有难度,要是按照朱瑙说的办成了,他可就立了大功劳了!
跟着朱瑙四处做生意的都是胆大敢闯的人,高文也不例外。他很快就下定决心了。
“办得到。”高文道,“我与江宁军接触了这段时日,吹了不少牛,也使了不少伎俩。我做出这种事,想必他们不会觉得奇怪。”
这话不是胡说。凡是谈生意的,没几个不油嘴滑舌的,还经常用点歪门邪道的手段。譬如使银子打点别人,又或收受别人的银钱贿赂。这种事情高文都干过。毕竟动辄几千两银子的买卖,这里头没点油水是不可能的。但与腐败的广晋军不同,他会做这些事,但也都会向朱瑙禀报。
因为朱瑙对手下非常大方,从不吝啬奖赏蜀商们丰厚的财物,但他有一条规矩,便是不管蜀商做了什么,不可瞒着他谋私利。不然一旦被发现,这份好差事就丢了,还要受到重罚。因为朱瑙的大方,蜀商们大多对他很忠心,也不愿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掉大好前程。
高文下定决心后,又与朱瑙明确了他的任务,便带着香料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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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跑去给江宁军送去了几种香料的样品,江宁军倒也真的感兴趣,很爽快地表示愿意把蜀商带来的香料全部买下来。
然而表明收购意愿的时候很爽快,到了谈价钱的时候,就不爽快了。
高文先开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每两香料要价两百文。这也是给江宁军留了还价的余地。然而江宁军的采买官员却不着急跟他还价,聊不了两句就把话题岔开,向高文打听他们蜀军的消息。
“高兄,我听说你们蜀军最近与延州军发生龃龉,真有这事儿吗?”江宁军的采买官员问道。
高文叹气道:“的确有这事儿。那些延州兵粗暴蛮横,多次无故挑衅我们,还杀害我军士卒。我们府尹要求谢将军交出杀人凶手,谢将军竟然还护短!一再推脱,不肯把人交出来。实在欺人太甚了。”
采买官员忙附和道:“的确太过分了。听说你们蜀商在关中还支援了延州军不少钱粮,他们竟如此忘恩负义,实在没有天理啊。”
他的口吻像是朋友间闲话唠家常一般。实则是领了谢无尘的命令,要借谈生意的机会多打听点蜀军和延州军的事儿。
他以为他装的很好,高文心里却暗暗发笑。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把话题绕了回去:“不知这香料的价钱你们觉得如何?”
采买官员敷衍道:“此事我需上报长官,待长官批示。高兄且耐心等等吧。”
于是高文又往江宁军跑了几次,江宁军这边一直敷衍,每回只趁机向他打听消息,却不谈生意。高文也只能跟着应付。
可敷衍也不能一直敷衍下去,时间久了会惹人起疑心。于是高文去了几次后,江宁军的采买官员终于跟他报了价钱:“高兄,这香料每两二百钱也太贵了,我们愿将五百斤全部买下,你也该给我们些便宜。便算每两一百三十文,五百斤香料共一千零四十,抹去零头凑整,一千两吧。”
他这一口还了个狠的,是想跟高文你来我往地还几轮价,好再拖延点时间,让他多从高文嘴里套出点消息来。
高文啧声道:“你们江宁人砍起价来可真够狠的。”
顿了一顿,却又慢慢道:“这价钱……也不是不行……”
那采买官员顿时吓一跳!高文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往常不总是要起价来口若悬河的,不杀几十个来回决不罢休么?
却听高文唉声叹气道:“我替商队做事,日夜奔波,劳心劳力。生意虽都是几千上万两的大买卖,可这钱也不进我的口袋。有时也不晓得我这么辛苦,到底图些什么……”
采买官员一怔。整日与银钱度支打交道的人,门槛都清得很,他一听这话便听出了高文想要索贿的意思。想来是先前高文谈成生意回去,商队给他的好处太少,他心里不痛快了。
那采买官员伊始在心里暗暗鄙夷他,但很快意识到什么——这可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啊!
谢无尘一直想要打听蜀军的消息,可他们手段有限,也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但这高文今日向他索贿,摆明已是对蜀军不满了。而且这样贪图钱财、为了私利不惜损害蜀军利益的人,不就是他们极好的拉拢对象么?!
于是他眼睛一亮,连忙道:“高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且在此稍等,喝杯热茶,容我去禀明长官,再来复你。”
高文不置可否。
采买官员便出去了。这一去竟去了良久,半天后他终于回来了。
高文抱怨道:“你去了何处?这天都快黑了。”
那采买官员却道:“高兄,长官想要见你,请随我来吧。”
高文蹙眉,问道:“不知是哪位长官要见我?”
采买官员笑了笑,却不肯明说,神秘兮兮道:“高兄随我来便知道了。”
高文显然对他卖关子的样子不满,嘟囔了几句,却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采买官员转过身去,背对高文时,脸上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他将消息报上去,立刻就得了一份赏赐,能不高兴么?
而他并未看见,他背后的人嘴角同样泛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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