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众人又去官府里进行磋商。
金闵手下的士卒得到谢无疾的命令,全都十分留意蜀商们说的话。一旦蜀商们说到要点, 他们就赶紧奋笔疾书地记下来。
然而今天的进展却不算很顺利。
谢家军这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难题还在蜀商这边。蜀商想要在关中争取更多的权力, 但费岑虽然昨天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也并没有就此破罐子破摔。他花了一晚的时间, 仔细研究了蜀商提出的所有条款中,有哪些获得了地方势力的支持,有哪些并没有。
那些获得地方势力支持的,费岑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但那些没有得到地方势力大力支持的条款,费岑也不管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 一律只推诿拒绝。至于他这样做到底是在赌气,还是他觉得这样才是真正对他有利的做法,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蜀商呢,因为跟京兆府已经达成了不少共识,对于剩下的这些分歧,他们也没法采用太强硬的手段。虽说他们跟谢家军结成了联盟, 但他们不可能总把谢家军抬出来,毕竟为了这些小事让谢家军帮他们动用武力威胁,谢家军还不乐意呢!所以有些事情也只能靠磨嘴皮子了。
很快,天色又晚了。即使没有取得多大进展,会议也只能到此结束了。
……
金闵与尤乾带着自己的人手出了官府, 在官府门口, 双方并没有立刻分道扬镳。
以往总是尤乾更热情些, 而金闵的内心并不喜欢蜀商,所以不太会主动应酬,只是虚与委蛇罢了。可今日他却破天荒地主动邀请道:“尤兄,你们晚上若没有其他安排,不如大家一起找处酒馆喝喝酒,聊聊天?”
尤乾挑眉,新鲜道:“哎哟,金副尉主动邀我喝酒,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金闵呵呵笑了笑。蜀商的那份方案他们还有许多弄不懂的地方,总得先把关系打好了,才能套出更多话来。
不过他难得的热情却并没有打动尤乾,尤乾道:“真是对不住金副尉了,我今晚还有些事要做。你也瞧见了,那京兆府处处跟我们为难,我得回去再将方案重新捋一遍才行。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跟金副尉好好喝一顿,喝个一醉方休!”
金闵听他这样说,当然不会多纠缠,忙道:“好。那尤兄什么时候空闲了,一定记得知会我。”
他已打算带人回去了,却又听尤乾笑眯眯地问道:“金副尉,你忽然找我喝酒,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打听?”
金闵一愣,僵硬地转回身,心虚地问道道:“我找你打听什么?尤兄此言何解?”
尤乾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听闻贵军的粮饷常年紧张,想必金副尉会对经营之道感些兴趣。正巧我们这些商人没别的本事,也就懂点钻营生钱之术。若是金副尉有什么想法要找我讨教,只管来问就是,如今我们双方既然已经结成同盟,那就是一家人了,我一定会倾囊相授。甚至我们这里派几个人手过去帮你们打点也没有问题。”
金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尤乾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想法??
难道……刚才他们听蜀商说话听得太认真,所以被发现了?或者说,从一开始,蜀商就已料到了他们会有这样的心思?!
其实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难猜。不管是谁,一定都想把更多权力和资源抓在自己的手里,指着别人赏饭吃总是不安心的。就好像现在成都府也只是分不出兵力来,要不然绝不会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的大军入关。
金闵当然想能知道蜀商的方案,越详细越好,但尤乾主动来告诉他,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乾会真心实意帮他们吗?万一在哪里挖个坑等着他们跳怎么办?甚至于,如果蜀商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那蜀商现在跟京兆府谈的方案里会不会也已给他们布置好了陷阱?他们还能照着学吗?
金闵心中惊疑不定,那边的尤乾却已跟他告别:“金副尉,若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闵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我也该走了。尤兄再见。”
尤乾意味深长地又重申了一遍:“金副尉记得,若有任何疑问,只管来问我,千万不必客气啊!明日见。”
金闵:“…………”
尤乾说完就带着他的人手离开了。金闵呆立片刻,也心烦地回去了。
……
回到住处,金闵立刻跟谢无疾进到屋内。
金闵懊恼道:“将军,他们已有准备了,往后必定会防着我们的。我们若想抢他们的生意,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谢无疾冷冷道:“本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是你想简单了。”
金闵一愣,顿时面上讪讪。
谢无疾固然想学习蜀商的手段,但并不是像金闵以为的,他把蜀商在关中做的生意抢过来自己做就行了。
谢无疾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他知道做生意赚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不然他那三万大军的日子缘何一直过得缩衣节食呢?要不然为何只有蜀商能拿出经营方案,他们军中那么多的将领谋士却拿不出?
金闵的轻视,在于人们看别人做的事情总会觉得简单,就像带兵打仗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也没甚么难的。可真要去做,却未见得有几个人做得好。这道理谢无疾比金闵明白。他让金闵派人去学,是因为眼下这情形,学总比不学好。至于把蜀商取而代之的野心他是有,但他知道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
其实想要站稳脚跟,学习他人的办法只是下策。上策还是要招揽到能够想出办法的人才才行啊……
金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提议道:“将军,或许我们可以从蜀商那里收买几个人……”
谢无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即便他们敢向我们投诚,我们敢用他们吗?”
金闵一愣,再度语塞。
对啊!既然蜀商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会不会来个假意投诚,实则卧底的反间计呢?蜀人如此狡猾奸诈,这完全有可能啊!
金闵不由懊恼地捏了捏拳头。今日在官府外尤乾说的那一番话,根本就是攻心计,让他们处处充满怀疑,反而什么也不敢做了。
谢无疾深吸了口气,道:“此事急不得。待进了关中,想办法往他们那里安插一些人手,跟着他们学吧。”
金闵有些不甘心。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短时间内就不可能把蜀商从关中赶出去了。可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放弃急功近利的想法,一步一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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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乾带人回到住处,众人都已又累又饿。他吩咐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众人于是散开了。
尤乾自己却没立刻去吃东西,而是进了里院。院子里,朱瑙和惊蛰正坐在桌边喝茶。
这几日他们在和京兆府进行最关键的谈判,若只让人传话怕疏漏些重要的事,因此朱瑙也会亲自过来。
尤乾一见朱瑙,就忍不住乐呵呵地向他汇报起方才官府门口发生的事:“东家,方才我们从官府出来的时候,金副尉还想约我晚上去喝酒来着。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邀约我,我看他喝酒是假,想从我这里套话才是真的。”
朱瑙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回他?”
尤乾道:“当然是照东家先前吩咐的,我让他有什么话只管问我,我什么都告诉她。哈哈,我一说这话,他脸色当场变了。可惜东家没瞧见,他当时那表情,真是怪有趣的!”
朱瑙笑呵呵地点头。
尤乾拍马屁道:“还是东家厉害!”
当初朱瑙提出与谢家军联手、和京兆府进行三方会谈的时候,尤乾就表示过担忧。谢家军不可能甘心一直由蜀商提供粮草。他们一旦知道了蜀商的计划,很可能会来抢生意。所以应该对谢家军更加提防才是。
然而当时朱瑙便告诉他,与其藏着掖着,给对方落下话柄,不如更光明正大。对方想看,那就主动拿出更详更全的方案给他们看。越是这样,对方就越不敢学。况且经商之事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谢无疾那里明摆着缺少人手,便把方案给了他们,难道他们就能做成么?反倒是谢家军要真拿出本钱来做生意,还给了他们一个把对方亵裤都赚走的机会呢!
尤乾想到金闵亏得连亵裤都保不住的样子,就忍不住嘿嘿直乐。
朱瑙问道:“你今日与京兆府谈得如何?”
说到这个话题,尤乾的笑容顿时敛了。他叹气道:“回东家,不太顺利。那位费府尹还是处处与我们作对。依我看,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拉拢更多势力搀和进来才行?要不然官府那里真是死硬得很。”
朱瑙却摇头道:“不。我们拉拢的人够多了,再有更多人搅合进来,以后我们做事太多掣肘。”
尤乾皱眉。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很多事情他们选择与地方势力合作,是因为地方势力能够帮他们打通阻碍,助他们入关。但与此相对的,他们必须顾虑到对方的利益才能赢得对方的支持,为此也是要做出不少让步和妥协的。而且搀和进来的势力越多,这潭水就越浑。浑到一定的程度,他们很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问题是,没有那些人来搅合,他们自由倒是自由了,却连进都进不来。像现在,京兆府就死活不肯答应他们的一些条件。
相比较起来,多受些掣肘总比连事都没法做好吧?
尤乾正要建议,却听朱瑙不紧不慢道:“我先前听你说,那位费府尹是个聪明人?”
“哎?”尤乾一怔,不明所以。他斟酌了一下,道,“费府尹确实算是个聪明人。因此与他打交道并不容易。”
朱瑙不解道:“既然是聪明人,怎么还跟我们过不去?难道是气糊涂了?”
尤乾:“……”
虽说他是朱瑙的手下,但话还是要公道地说。不放外来的势力到自己的地盘上搅合事儿,怎么能称之为糊涂?正常人都不会乐意的吧?
朱瑙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又道:“你去疏导疏导他吧。将他说通了,此事也就容易了。”
尤乾:“……”
靠说的就把费岑给说通,确定不需要配合点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吗?而且……确定是去“疏导”费岑,不是去“忽悠”费岑吗……
尤乾心里默默腹诽了几句,还是老老实实问道:“东家,该怎么忽悠……咳,怎么疏导费府尹呢?”
朱瑙理所当然道:“以理服人就是。”
尤乾一愣,更是不明白理在何处,忙竖起耳朵听。
朱瑙便如此这般分说了几句。
尤乾听时先是愣怔,随后思索,最后恍然大悟!他很快笑了起来,拍着胸脯道:“东家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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