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和午聪离开茶馆之后, 即刻去找金闵。
午聪向金闵吩咐道:“我与将军要回去了。你在此地再留几日,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另外你着人去一趟文定巷,那里应该住着一个叫贾一珍的人。他自称是个商人, 你将他的家世背景调查清楚, 将军有意招揽此人。”
金闵茫然道:“文定巷?”他在城内呆了这么久, 还没听说过这条街巷。然而午聪这么说, 他也不敢质疑, 只认真记下。
天色已经不早, 谢无疾和午聪不便多留,要不然天晚了城门关闭他们今天就走不了了。于是两人取了行李, 又向金闵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上街后,两人牵着马朝城门口走去。
谢无疾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路上他若有所思, 更是没有开过口。
转眼两人就已到城门附近。
谢无疾停下脚步, 又回头看了眼这座他待了几日的城池。他目光摇曳, 扫遍街景,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少顷,他转身道:“走吧。”
午聪跟在谢无疾身后,正要过去让守城的士兵检查,却听身后传来急切的喊声。
“哥,等等!”
声音有些耳熟, 午聪和谢无疾同时回头, 只见金闵手下的一名士卒正飞快地向他们跑过来。两人一怔, 退到路旁停下脚步。
那名士卒很快跑到他们跟前, 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将军,蜀商派人来找金副尉,说是想跟我们商量联手入驻关中的事。”
午聪一惊:“什么?蜀商要跟我们联手?”
谢无疾亦是一愣。
两人面面相觑。
……
一炷香的时间前。
金闵刚送走谢无疾和午聪,心里也烦闷,就弄了点吃的喝的祭祭五脏庙。他才刚吃上,就有一名手下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金闵看手下神色古怪,一边啃鸡腿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脸色跟撞鬼似的。”
手下道:“副尉,那个蜀商尤乾来了!他说有重要的事情想找副尉商量!”
金闵刚咬下来的一丝鸡腿肉悬在嘴边,忘了要嚼:“……啊??”
……
一炷香之后。
金闵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隔一会儿就跑到窗口看看,隔着雕花窗框,他能看见尤乾就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掰着他们给他的点心丢到池塘里喂鱼。
他又回到屋内,催促手下:“快出去看看,追将军的人回来没有。”
手下忙道:“是。”急急忙忙出去了。
金闵心烦地继续踱步。
没多久,手下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回、回来了!将军、将军回来了!”
金闵一惊,赶紧迎出去。
尤乾在前院等着,谢无疾从后院进来,正巧不会遇见。他刚进院子,金闵已迎了出来:“将军,你不走了?午长史呢?”
谢无疾道:“他先回去整顿军务了。我再留两日。”
此事事关重大,两手准备都要做,因此谢无疾让午聪先回去备战,他则继续留在京兆府——这里的事比军中的事更重要。若能在这里将事情办妥,就可以避免一场并非必要的战争。
谢无疾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蜀商要与我们联手?”
金闵也是一脸纳闷:“是。将军刚走没多久,那个的尤乾的蜀商领头就亲自上门来了,说希望能跟我们协商联手入驻关中的事。”
谢无疾道:“具体怎么说?”
金闵摇头:“还没谈。我不敢做主,就先给他备了茶水点心,让他在院里等着。”
这个变化来得太快也太大了,这是关系到全军安危的事,以金闵的身份确实不敢做这个主。
谢无疾将外袍一解,道:“你去谈,我在边上听。”
金闵连连点头:“是。”
……
不多时,喂鱼喂得正欢的尤乾被人请进了堂室内。
金闵已在主桌上坐好了,入席的还有他的几名手下,以及混在他手下里的谢无疾。
金闵看见尤乾,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比较有礼地起身向尤乾拱了拱手:“抱歉,我方才有些私事要办,让尤公子久等了。”
尤乾忙道:“不久,不久。冒昧来访,没有提前拜帖,是尤某唐突了。”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堂上的人,在谢无疾身上停顿了片刻。倒不为别的,实在是谢无疾的长相过于打眼了。
金闵忙道:“我听人说,尤公子此次前来,有事想与我们协商?”
尤乾的视线被他拽了回去,笑呵呵道:“是。尤某前两日听到消息,说金副尉此来京兆府,是为了贵军要到关中来驻军?有这事儿吗?”
金闵嘴角抽了抽。这事儿都快被蜀商搅和黄了,尤乾竟还好意思说他刚刚听说。敢更无耻一点么?
然而人家笑脸上门,他心里再不痛快也不好骂人,只能冷冷道:“确有此事。”
尤乾惊喜道:“那可太好了!如今关中混乱,盗匪流窜,若是谢将军能入驻关中,必定能平息祸乱。我们成都府的朱府尹对谢将军是仰慕已久啊,若他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
金闵:“……”可以,无耻果然是没有极限的。
就连谢无疾也不由挑了下眉。
金闵吐出一口浊气,懒得与金闵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尤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尤乾道:“金副尉大约不知,朱府尹听说关中乱相后也十分关心。他派我来京兆府,便是希望我们成都府能协助京兆府治乱。我们可以与关中增加贸易往来,在此地修建工坊,督促农务……如此一来,便能够改善关中的民生。”
喘了口气,又道:“我们与谢将军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平乱而来。既如此,不妨我们联起手来,不是更好?”
金闵神色愈发复杂:“怎么联手?”
尤乾关切道:“金副尉,我听说你们来驻军的事遭到了费府尹的拒绝?若果真如此,实在是那费府尹小肚鸡肠。谢将军这样的豪杰来帮他平乱,他却不领情,真叫人寒心。”
金闵:“……”他面无表情地等着尤乾继续往下说。
尤乾接着叹道:“唉!原本我们蜀商来此经商的事情也和本地的商贾都谈好了,可不知是何缘故,那些商贾忽然都变了卦。我们的事情进展也不顺利。我与金副尉真是同病相怜啊。”
金闵:“…………”
他嘴皮掀了掀,五味杂陈地附和道:“是么。”
尤乾道:“想来是京兆府的官员、商贾和百姓对我们都还不信任吧。这也难怪。不过既然我们目的相同,若是我们双方联手,想必事情就容易得多——贵军要来关中驻军,费府尹不同意,百姓亦有怨声,很可能是担心军中的粮饷会给本地的官民造成负担。既如此,我们不妨这样:贵军入驻关中后,如果屯田所得不够供养军队,那一切额外的军费支出全部由我们蜀商负责!绝不再多征取百姓一粒粮食!”
金闵先是诧异地挑眉,旋即眯了眯眼。
这已经不是蜀商第一次提出愿意给他们提供粮饷了,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蜀商给他们提供粮饷的条件是要把他们拒于萧关之外的陇东高原上。而这一次,蜀商却是要让他们进驻关中。
这可不是一个细微的差别,而是天差地别——谢无疾说过,蜀商的目的是要提前布置势力,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里应外合地给蜀军打开一条出蜀的通路。问题是这些事情在谢无疾入驻之前做也就罢了。他们把谢无疾迎进来了,在谢无疾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他们以为谢无疾能袖手旁观吗?
金闵不由往谢无疾的方向看了一眼。屋中的座次特意将谢无疾安排在了他的斜对面,尤乾入座以后就看不到谢无疾的脸了。
此刻谢无疾眼中亦有疑惑之色。
金闵收回视线,问道:“蜀商为我们提供粮饷,那蜀商想要什么?”
尤乾笑道:“自然还是希望京兆府能同意让我们到关中经商、办工坊等事宜。”
金闵更加疑惑。形势变了,蜀人的条件仍然没有改变?还是只有之前的那些吗?
尤乾道:“啊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金闵忙竖起耳朵,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条件?”
尤乾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我出蜀之前,朱府尹曾再三嘱托我,说他仰慕谢将军已久。若有机会,他很想结识谢将军。趁着此次机会,我们双方若能联手,亦好让我们蜀人和你们谢家军、让朱府尹和谢将军交个朋友。”
金闵:“……”
他忍不住再次朝谢无疾看了一眼。谢无疾嘴唇翕动,神色也是有些复杂。
又片刻,金闵问道:“就这样?”
尤乾道:“就这样。”
金闵不作声了。
其实他们双方若真要联手,绝不是今日说几句话就能谈妥这么简单。他们到关中能分得多少土地,以后蜀商怎么给他们提供粮饷,这其中有很多细则都要洽谈。眼下尤乾所说的不过是个大致的框架。但仅这个框架而言,对他们谢家军是极其有利的。
尤乾说费岑不让他们来驻军是担心粮饷的问题,其实费岑担心的并不只是粮饷,而谢无疾关心的却真的是粮饷。如果蜀商能帮助他们进关,还给他们供粮,可以说,他们眼下所面临的危机几乎全都迎刃而解了!
但难处在于,蜀人狡猾奸诈,嘴上说得好听,恐怕心里打的算盘不那么简单。也不知道挖了什么坑等着他们。
少顷,谢无疾冲着金闵点了下头。意思是让他答应。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进关中,得军粮。其余任何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既然谢无疾表了态,金闵也没什么好迟疑的,松口道:“若此计能成,倒是一桩好事。”
尤乾喜道:“当然是好事!贵军的粮饷能解决,关中的民生能改善,我们蜀商还能赚钱,可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么!这么说,金副尉答应了?”
金闵道:“可以考虑。不过此事牵扯众多,若要联手,还有许多细节要商榷。”
尤乾撩起袖子,豪迈道:“当然!金副尉还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吧!”
……
由于事出突然,金闵等人一点准备也没有,只能想到哪儿问到哪儿地问了一些。尤乾倒是有备而来,把他们的疑问全都解答,也主动提出了一些合作的细节和方法。至少只听他今日说的,可谓十足诚意,金闵和谢无疾都听不出有什么陷阱。
急促之间双方没法将细节全都敲定,只基本明确了双方的意向。太阳已然落山,尤乾也不便多留,约好了明日再来上门洽谈,便匆匆离开了。
尤乾走后,金闵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糊涂劲却又泛了上来。
“将军。”金闵疑惑道,“蜀人究竟在搞什么鬼?他们是真的打算跟我们联手吗?不会是在诳我们吧?”
谢无疾眉头微蹙,眯着眼若有所思。联手之事应是真的,尤乾是有所准备的,许多细节他都想到了,想必已计划有一段时日了。
金闵继续嘀咕道:“难不成那些瘟疫的谣言不是他们散播的?既然他们要跟我们联手,怎么不早点来呢?”
谢无疾听到“瘟疫”二字,眼神一凝,不由抬起眼看向金闵。
金闵被他看得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将军?”
谢无疾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若不是有瘟疫的谣言,我们不会答应与他们联手的。”
金闵愣住:“啊?”
他傻了一会儿才把顺序理清:对啊!本来费岑都已软化,同意他们入关中驻军的事了,要不是忽然爆发出来的流言,以他们对蜀人的防备,怎么可能去跟蜀人合作?
——所以说,谣言的罪魁祸首就是蜀人。而蜀人散播谣言的目的,竟然是想跟他们联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一巴掌,给一枣子?有这么做事的么!
金闵在那儿无语凝噎,谢无疾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假如说真的如他所料,蜀人造谣的目的是为了逼他联手,那难道他眼下的处境蜀人也已知道了?毕竟如果不是他的军粮被烧,他必须在开春之前入驻关中,就算受谣言所困他也不会选择跟蜀人合作的。
那些蜀人究竟知道多少事?他们又究竟算到了哪一步?还有那个尤乾,真的只是个商人吗?为什么一个商人能有这般大的本事与权力在关中翻云覆雨?他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授命?
还有那位成都尹朱瑙,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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