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小说:妄人朱瑙 作者:钟晓生
    郊外。

    陆求雨和王丰收来到城外不远的一个村庄口, 四处打量。

    “是这里吧?”陆求雨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比对村口牌坊上写的字,两边的字是一样的。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王丰收确认。

    两人对视一眼, 陆求雨收起纸张, 走进村庄。

    “过了牌坊过小桥,北边第三户人家……”陆求雨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停下脚步, 指着前面的一个院子道,“就是那间。”

    王丰收定睛一看,门两旁贴的春联也和朱瑙告诉他们的对上了。如此一来, 应该就是这户人家,不会有错。

    “走!”

    王丰收拉起陆求雨, 向那户人家走去。

    两人走进院子,刚要敲门,却见门是虚掩着的。王丰收见状, 直接推开木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陆求雨跟在他身后。

    屋里有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老年女子, 年轻女子的怀里还抱着孩子,此刻两人正在逗孩子玩。忽然闯入的两个陌生男子把她们吓了一大跳,立刻戒备地抱紧孩子。

    “你们是谁?”年轻女子警惕地问道。

    两个小官差却不作答, 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打量屋内摆设和老少三代人。

    屋内有些昏暗, 两人一眼就看见孩子脖子上挂着的金光灿灿的金锁, 以及年轻女子和老年女子手上戴的金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

    年轻女子被他们看得愈发紧张, 提高嗓门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擅闯进来?我要叫人了!”

    陆求雨有些心虚,王丰收却自然地翘起二郎腿,道:“周嫂子,周大娘,莫紧张。我们兄弟从山上出来办事,路过这附近,正好走累了,所以过来讨碗热茶喝。”

    陆求雨不像王丰收那么会说话,于是只在边上点头。

    周嫂子和周大娘闻言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狐疑地打量着两名官差。

    王丰收和陆求雨也有些紧张,一个抖着二郎腿,一个盯着墙角看,只不做声。

    屋内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这户的户主名叫周田巡,是州府里当差的一名官吏。窦子仪调查后发现,这周田巡和黑山寨寨主刘黑山曾是同乡,且两人少时有过一些交往。而且就在两个月前,周田巡忽然购置了几块田产,以他的俸禄能突然拿出这么一笔钱绝不寻常。因此窦子仪怀疑周田巡和黑山寨暗中勾结,收受山贼的好处。

    今日王丰收和陆求雨来此,便是奉了朱瑙的命令,前来试探的。

    年轻女子怀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打破了屋中的尴尬气氛。

    王丰收换了条腿翘着,又大声问了一遍:“嫂子,热茶有没有啊?”

    年轻女子忙把啼哭不止的孩子交给老人,又冲着老人使了个眼色,老妇人立刻起身抱着孩子避到后堂去了。

    年轻女子这才转脸看向陆求雨和王丰收,谨慎地打量二人,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道:“二位小兄弟是黑山来的吗?”

    王丰收和陆求雨心里顿时一惊:这周家人竟真的和黑山寨有来往!

    然而王丰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反问道:“不然呢?”

    周嫂子忙讨好地陪了个笑:“对不住对不住,二位小兄弟来得突然,我也没个准备,怠慢你们了。你们先坐着,我马上去弄点茶水点心。”

    王丰收道:“麻烦嫂子赶紧的,我俩还急着赶路呢。”

    周嫂子连连称是,闪到后厨忙去了。

    周嫂子一走,陆求雨和王丰收东倒西歪的架子一收,纷纷坐直身体。

    陆求雨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问道:“丰收,我刚才装的像不像?不会露陷吧?”

    王丰收道:“还行还行,你还是坐得太直了,一会儿把脚翘得更高点。”

    陆求雨一阵汗颜:“亏我当了这么些年山贼,山贼都办不好……”

    王丰收也捏了把冷汗:“快想想当初张老大是什么样,就学着他那样准没错。”

    他俩在长明寨待久了,跟着虞长明站有站姿坐有坐姿的,都快忘了正统山贼该是什么样的了。

    陆求雨把腿搁到椅子上,王丰收嫌他的架子不够无理,便抓起他的脚往桌上搁;王丰收往椅子上靠,陆求雨也觉得他太端正,把他身体推得更歪斜,又拎起他一条胳膊搁到椅背上。

    两人就这样互相摆弄着对方的胳膊腿,努力摆出最粗鲁最无理的样子来。

    ……

    周嫂子一进后厨,脸就垮了下来。

    老妇人抱着孩子迎上来:“是山贼?”

    周嫂子没好气地点头:“又把山贼招家里来了!等他回来,我真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现在山贼过路累了就来这里讨茶喝,这地方到底是我们家还是茶馆?家里就我们女人孩子,他让我们怎么应付!”

    老妇人忙做手势示意她轻声点,免得被客堂的山贼听见,也免得吓到刚被哄安静的孩子。

    老妇人劝道:“算了,忍忍就算了,回头可千万别找他抱怨。他跟山贼打交道,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吗?你若还不体谅他,你让他怎么办?”

    周嫂子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咽下一口气,无奈地摆弄茶点去了。

    不多时,她准备端着茶水点心来到堂前。

    两个小山贼——现在是小官差了——东倒西歪地坐着,脚快翘到天上去,那模样别提多舒坦。

    ——其实只是看着舒坦,这样的姿势坚持太久,他俩已经累得腰酸背痛。

    王丰收真情实感地抱怨:“周嫂子,怎么这么慢?”

    周嫂子心道山贼就是山贼,给你泡茶做点心还好意思挑三嫌四。然而她面上仍是殷勤地笑,把茶水点心端到他们面前:“对不住二位小兄弟。来不及准备,只有一些粗茶陋食,二位将就着用吧。”

    陆求雨和王丰收既已弄清周家人与黑山寨往来密切,任务便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不过是做戏要做足全套而已。

    王丰收抓起一块点心,动作粗鲁,把点心渣吃得到处都是。周嫂子忍住皱眉的冲动,只温顺地坐在一旁。

    吃饱喝足,王丰收拍拍手,摸摸肚子,餍足地喟叹一声,随后十分没良心地嫌弃道:“这糕蒸得也太硬了些。”

    “是啊。”陆求雨嘬嘬牙花,附和道,“茶也淡了些。”

    周嫂子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时间紧了些,下回两位再来,我一定好好招待。”

    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两人就该回去了。

    ”行吧,”王丰收漫不经心道,“嫂子费心了。回头记得跟周大哥说一声,好好盯着州府那儿的动静,有什么变化及时来通知我们。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应该的,应该的。兄弟的事,我家田巡一定上心。”周嫂子忙起身送他们两人出去。

    有了她这句话保证,王陆二人便愈发笃定周田巡与黑山寨的关系了。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周嫂子跟在后面,看着他二人步伐连连摇头。瞧这路走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山贼似的!

    院子里支着一个竹子搭的简易三脚架,本是用来晒东西的。陆求雨从架子边经过,手上动作大了点,不小心碰到了架子腿,竹竿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

    所有人都这噼里啪啦的响声吓了一跳,周嫂子忙跑上前,想扶起竹竿,陆求雨动作更快,已弯腰去拾,一面拾一面下意识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周嫂子一愣。

    陆求雨的道歉既诚恳又自然,跟他方才那傲慢无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女人的第六感极为强烈,周嫂子瞬间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狐疑涌上心头。

    不对劲,这两人不对劲!他们方才那些姿态,仔细想想都有些夸张造作,仿佛是刻意为之的。他们……

    还没等周嫂子想明白,陆求雨“嗷”的一声惨叫,一个屁股墩摔倒在地。

    王丰收收回踹他的脚,恶狠狠道:“没长眼睛的混帐东西!成天就会坏事!”

    陆求雨倒地以后也不爬起来,只抱头缩成一团,哀嚎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砸你的,别打我,饶了我吧!”

    周嫂子:“……”原来刚才不是在跟她道歉啊……

    王丰收却没这么容易饶过陆求雨,捡起一根竹竿就往他身上抽。陆求雨狼哭鬼嚎地讨饶。

    “饶命啊,别打了!”

    周嫂子听得心惊肉跳,哪敢仔细看,别过脸劝道:“小兄弟,算、算了吧,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呢……”

    王丰收这才把竹竿一丢,拎起可怜巴巴的陆求雨:“看在嫂子的面上,今天就饶你一命。”

    陆求雨忙嚎道:“谢谢大哥,谢谢嫂子!”

    周嫂子尴尬一笑。难怪这个小山贼一直畏畏缩缩的,原来是地位低的缘故。说起来山贼也真可怕,一个山寨里的人竟互相欺负的这样厉害……

    王丰收道:“走了!”拎着陆求雨往外走,陆求雨跌跌撞撞跟上。

    周嫂子目送他二人离开视线,大大松了口气。她又想起自己方才的想法,露出疑惑的神色。

    哪有人闲的没事装山贼吓唬人的?要是拿点东西走还有可能是骗子,只骗两杯茶和一盆点心,也太寒碜了些。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吧……

    她甩甩头,赶紧关门进屋了。

    ……

    陆求雨和王丰收出了村口,都捏了把冷汗。

    陆求雨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

    王丰收道:“没打疼你吧?”

    陆求雨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都抽地上了,听着响,一点儿不疼。”

    王丰收嘿嘿一笑。当初他俩还在张老大手下的时候,张老大待人凶狠,常让手下年轻人互相惩罚。他俩别的或许演不好,这出挨打哭惨的戏那是演得再拿手不过。

    陆求雨道:“快走吧,咱赶紧回州府,告诉寨主和朱庄主去。”

    王丰收点点头,两个小官差加快脚步,往州府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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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

    虞长明从州牧的官衙出来,脸上神色凝重,沿着州府的大道大步往外走,步履匆忙。

    正走着,迎面遇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文吏。

    那文吏主动迎上来,笑着冲他打招呼:“虞指挥使。”

    虞长明停下脚步:“周兄。”

    那文吏正是周田巡。周田巡这人十分热情好客,虞长明被收编后,周田巡每次见到他都会主动跟他搭讪闲聊,次数多了,两人也就有些熟悉了。

    周田巡道:“虞兄今天又要带人去修缮城门了吗?好生辛苦啊。”

    虞长明摇头:“不去了!”

    “啊?”周田巡一愣,“前两天不是说你们修完路要修城门吗?怎么不去了?”

    虞长明今天很不耐烦,语气不善道:“修什么城门?我还得抓紧练兵呢。”

    “练兵?”周田巡吓了一跳,“为什么要练兵?”

    不等虞长明回答,他已反应过来,神色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虞兄,州牧是不是准备让你们剿匪了?”

    虞长明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忽然双眉一拧,狐疑道:“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周田巡立刻道:“我当然关心!全州府、全廊州的人都关心着呢!我家村子也被山贼抢过好几遭了,我成天就盼着朱州牧什么时候能好好剿匪。”

    虞长明神色不豫地冷笑:“盼着剿匪?呵呵,敢情剿匪不是你们这些文官卖命!”

    周田巡微微一愣。他立刻察觉出了虞长明的不满。这倒也很容易想明白,人人都盼着治理山贼之祸,因为山贼之祸一旦平定,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可只有厢兵不这么想,因为剿匪是要厢兵拼上性命去剿的。虞长明再怎么深明大义,厢兵都是他的手下,他当然不高兴用自己的手下去卖命。

    虞长明已甩开周田巡,大步往外走。

    周田巡瞳孔一睁。难怪虞长明今天情绪这么差,看来州牧是真的决定要剿匪了!

    他脑子迅速转了转,飞快地追了过去。

    “虞兄,虞兄,虞指挥使!”

    虞长明一开始不想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他身高腿长,周田巡只能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喊了好几声之后,虞长明终于没好气地放慢了速度。

    “还有什么事?”

    周田巡气喘吁吁地追上虞长明,神色关切,压低声音道:“虞兄,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可千万别再跟其他人说了。你毕竟做过山贼……我当然了解你的为人,可别人不一定了解。万一让人误会你对州牧有二心,怕是会对你不利啊!”

    虞长明瞪眼,像是有不满要说。周田巡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心里一定委屈。虞兄,晚上我请你喝酒去,你心里有什么话,只管放开了跟兄弟说!可是对着别人,还是小心为好,毕竟这世上别有居心者多得很。”

    虞长明依旧满脸不高兴,但看样子是把周田巡的话听进去了。

    周田巡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忙吧,晚上我再来找你。咱哥俩好好喝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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