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永寿沐休在家,近来他身体不大好,明显能感到些力不从心出来。瓜尔佳氏有些心惊,永寿却不许她大惊小怪。
说来从雍正朝末,永寿的身体就已经大大损耗了,身体上的日渐虚弱也让永寿逐渐无力再在朝堂再进一步,如今最后的一点野心——女儿入宫,也没什么太大指望了,吊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自是一场大病。
但好歹家中还有两个女儿,他是怎么也要撑到把家中的女儿们嫁出去才能倒下的。
这晚他难得不在书房处理公务,因为没什么胃口,只让人传了一碗白粥和一碟花生米进了主院,他穿着常服,有闲心看看民间近来流行的一些杂记,就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
永寿皱眉,把书放下,开门出了屋子,往外查看。
这一片都是官邸,平日少有动静,入夜后更是死寂,今天这声音传到后院虽然已经弱了许多,却也能听出来,声音起源处定然热闹非常。
“这是怎么了?”他开口问。
话音刚落,府里的管家就进了院子:“大人,富察家来人。”
永寿皱紧了眉:“富察家?他们是来闹事的不成?要是还知道点礼数,就让他们滚。”
“这……”管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这怕是不成,他们家四少爷带着东西上门,说要……提亲。”
“什么?”
瓜尔佳氏听清楚从门房传来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富察家是疯了?他们莫不是在耍我们纳兰家?岂有此理!”
饭桌后,时春看着瓜尔佳氏的失态,用手掩起嘴,却偷偷给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会意,悄悄从气氛紧张的饭厅里退下去。
“额娘,怎么了?”
六小姐婉莹是真的被瓜尔佳氏吓了一跳。
时春也作一幅关心的面孔。
瓜尔佳氏被唤回神,扫了两个女儿一眼,目光定在时春写着关怀的脸上定了一会儿。
她蓦然道:“富察家来提亲,向你。”
门口,如意掀起帘子,没来得及掩饰脸上的震惊神色,刚想偷偷溜回之前的位置,却看到小姐那里成为了整个饭厅的目光中心,登时立在了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时春放下掩在嘴边的手,她抬眼,和瓜尔佳氏对视。
她没有掩饰她眼中的惊讶与疑惑。
瓜尔佳氏看着女儿难得的吃惊表情,心一软再软。
“这件事看你,看你想不想嫁,其余的,对额娘来说,都不重要。”
那边。
永寿黑了脸,边快步往前厅走,边对管家道:“让他们给老子滚!”他咆哮道:“李荣保的那小子把纳兰家当作什么了?把我纳兰永寿的闺女当作什么了?他家小子说退婚就退婚,说娶就要娶?要不是皇上看重富察家,搁在以前,我非得把富察家告到御前让他们吃点苦头不可!”
话说着,前厅到了,纳兰永寿一撩袍服下摆,扫了眼院子里乌泱泱的富察府家丁和数不胜数的箱子,看向了等候着的富察傅恒。
他拧起眉:“富察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
问话间,瓜尔佳氏也到了。
傅恒看了一眼他们夫妻,躬身行礼:“纳兰大人、夫人,晚辈自知之前做的事情荒唐,亦不会为自己自辩。今日皇上已下令指婚,圣旨明日便会传下。晚辈只是希望在圣旨下达之前,能亲自上门求来两位的首肯,将贵府二小姐嫁给我。”
“你说什么?指婚?”瓜尔佳氏突然出声,上前来。
“好小子,”永寿冷笑:“好一出先斩后奏,既然皇上已经指婚,你现在作这副架势是为了什么?专程来羞辱我们纳兰家?傅恒小儿,你未免把老夫看得太轻了。与富察家结亲是不错,但我纳兰氏不稀罕,我怕什么?我就这几个女儿,到底也是两朝臣子,我就是在皇上面前堵上我的官位,你以为我奈何你不得?”
“好好儿地,你这是干什么?”瓜尔佳氏扭头对永寿道,说完,她转头回去看向傅恒,面色复杂:“富察侍卫,你该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之前退婚已经让人愤怒,如今怎么又……唉,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了。”
“既然皇上已经指婚,这桩亲事就已经板上钉钉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两府之间的芥蒂就此烟消云散,你要用行动来证明,明白吗?”瓜尔佳氏说。
“请夫人放心,今后日子还长,晚辈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
前厅后,回廊。
纳兰时春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前厅中传来的声音。
“小姐,您干嘛那么轻易地就答应?”雀宁有些不顺心地问。
时春没有说话,如意对雀宁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直到前厅的火/药味慢慢淡了下来,永寿勉强同意傅恒把东西留下,时春才说道:“我们走吧。”
那边傅恒向纳兰氏夫妇告退,临走前,却向厅角处看了一眼。
他正对上欲走的纳兰时春的目光。
两个人对视片刻。
时春先动了,她冷静地对他行了个礼,最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开了。
傅恒走出纳兰家大门,吩咐走在一旁的小厮:“今天不论多晚,倘若有来找我的信件,一律送进我的书房,莫等明日。”
那边纳兰时春回了院落,吩咐如意和雀宁磨墨。
她闭眼坐在书案前,回忆之前在饭厅的对话。
“你想不想嫁?”
时春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她站起来。
“额娘,其实对于女儿来说,嫁给谁,从来都没有任何区别。这些日子以来,女儿看着您相看青年才俊,也明白您对女儿婚事的头疼。”
瓜尔佳氏看着向自己走近的二女儿。
“富察傅恒是最合适的,不是吗?既然这样,女儿愿意。”
“可他、可他……”
“他退过我的亲事?”时春说:“这不重要,女儿不计较这个。”
比起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能当得起她知己的富察傅恒,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没有任何必要考虑原因。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时春眼瞅着瓜尔佳氏面上依旧犹豫不决和痛恨交织,垂眼下了剂猛药。
“更何况,四少爷郎艳独绝,女儿心慕已久。”
……
时春蓦地轻笑一声,两个正在磨墨的丫头看过来。
“小姐,您之前说,您对富察少爷有意,这是真的吗?”
如意犹豫一下,挡不住心里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时春含着笑意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谈论这个话题,只是收敛了笑,淡淡留下一句:“他必须给我个交代。”
如意垂下头。
原来不是真的,可惜了,她还为小姐白白高兴了一场。
既是皇上指婚,那这门亲事便再无变卦的可能,小姐看来是真的要嫁给富察少爷了。
然而小姐却不爱他。
她服侍小姐很多年了,雀宁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了。
她太明白自己这位主子了,从来笑意妍妍,但心里却最淡最漠。打动她,要比打动常人,要难得多。
或者说,太难了,难到曾经那么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如意都难说小姐到底在其中投入了多少真情。
只愿如今这位富察少爷,终有一日能打动她吧。
那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但愿富察傅恒,能用不一样的方式,让小姐真正地爱一次。
不打开纳兰时春的心扉,便永远无人知,得她所爱,将是怎样的幸事。
-
这位大清国母、皇帝最看重的皇后如今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的弟弟骂了一顿。
这算什么事!
富察皇后看向坐在下首的姑娘,除了如之前一般感叹这倾国倾城的美貌外,她又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到底赐婚圣旨下了,她如今看这纳兰二小姐,就已经是看自家人了一般,越看越亲切、越看越高兴。
傅恒果然是眼光最挑的,娶的媳妇儿也与旁人的不一样。
富察皇后拍了拍手,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皇后轻笑了笑,掩住嘴:“给纳兰小姐看看。”
时春扫了眼这些珍奇至宝,不安地问:“这是皇上新赏给娘娘的吗?”
皇后的笑容带了点狡黠:“这是傅恒特地托本宫给你的。”
待宫人下去,皇后从上面下来,一面和时春一同看着那些珠宝首饰,一面品评着。
而后,她拉了时春的手。
“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件事是傅恒混账,也是富察家对不住你。你是本宫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子,自然不愁爱慕者,但傅恒也算得上优秀,好歹不辱没了你。”皇后牵着她的手坐下:
“本宫对自己的弟弟还是了解的,既然是他求娶了你,他便一定会对你好的,若是他敢让你不顺心,你只管告诉本宫,本宫来骂他。”
皇后拍了拍时春的手。
时春回笑:“奴才相信富察侍卫。”
“你就别和本宫自称奴才了,婚期就在四月,算算你已经是半个富察家的人了,便和傅恒一般,叫我声姐姐吧,我们亲近说话。”
时春看着她真诚美丽的眼睛,沉默须臾,轻声道:“是,姐姐。”
-
时春离开长春宫的时候,正遇上了进门的尔晴。
“尔晴姑娘。”时春打招呼。
尔晴低着头默默行礼。
“恭喜纳兰小姐了。”
“多谢。”时春微笑着说。
她们擦肩而过。
时春微微回头,看着她的背影。
她莫名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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