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
兵部右侍郎纳兰永寿府邸。
正值春末夏初,府邸里绿叶葱茏,花繁劲簇,碧水淙淙,虽然比不得一些公卿重臣来得繁复奢华,却也精巧富贵,别具一番趣意。
“乌雅姐姐,陆姐姐,这边走。”
小路尽头闪出几片艳丽的颜色,俏丽甜美的女声响起,小道上三双花盆底叩击着铺路的石料,正是三位着满人装扮的年轻女孩。
“淳雪,我听我阿玛说,你们纳兰家还保留了不少成德大人的书稿,这可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从小是不是就有比寻常人家更讲究的教育?”
纳兰淳雪脚步停了停,才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脸上表情却显得有些为难:“乌雅姐姐说笑了,那不过是现在的人以讹传讹,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阿玛虽然试图寻找民间流落的一些残稿,但终究进展了了,纳兰家也不比以往,姐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乌雅青黛嘴角勾了勾,带出几分不以为然来:“也是,想来也觉得他们有些异想天开,你们家早非昔日辉煌,又哪里说得上什么家教端重,姐姐我也挺羡慕你的,一位成德大人给了你们多大的名望。”
纳兰淳雪瞥了眼她,眼中闪过分气恼,又侧目看了眼一旁的陆晚晚,只觉被这汉军旗的看了热闹,好不耻辱。
“走的也有些累了,前面有个亭子,咱们去歇歇脚也好。”
乌雅青黛却是不去看她涨红的脸,用手里的团扇捶了捶腿,望到前方乌红的凉亭影子,惊喜地一呼,就往前急走了两步。
纳兰淳雪只好招呼身旁不轻易作声的陆敏敏跟上:“陆姐姐,咱们去坐坐,看看我家池子里的睡莲,这时候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呢。”
陆敏敏只会说好。
纳兰淳雪胸中怄着一口气,却见前方乌雅青黛停下了,她上前与她并立,嘴里道:“乌雅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傻站在这里?”
到底意难平,她忍不住刺了一句。
“那是你们家的小姐?”
乌雅青黛却不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凉亭,嘴里问道。
纳兰淳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噔了一下,嘴里回答她的话:“那是我的二姐。”
乌雅青黛侧目,追问:“她多大?”
纳兰淳雪说:“快要十六了。”
“十六岁?”问话的竟然是一直寡言少语的陆敏敏,“她没有选秀吗?”
纳兰淳雪说:“上次大选我二姐正好生了场大病,所以错过了。”
“这么说,明年的选秀她会去喽?”乌雅青黛慢腾腾地道。
“是啊,整好16岁,是得参选。”
乌雅青黛冷哼一声,她扭头,淳雪个子低,于是她很轻易就可以俯视她:“那你还真是有点可怜啊,你姐姐看上去比你中选的希望大多了。”
纳兰淳雪涨红了脸,然而没等她发作,那边凉亭的人就已经被这里的声响吸引着看了过来。
淳雪咬了咬牙,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只因乌雅青黛已经忍不住迈出去了几步。
凉亭中的人把书合上,站起来向这里看过来。
“是淳雪?”
纳兰时春看向身边的如意。
“是的呢,是五小姐,旁边还有两位没见过的小姐。”如意抿嘴笑了笑跟她说。
“她在那里站着做什么。”时春嘟囔一句,就见淳雪有些扭捏地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些不顺心气的表情。
“你请了朋友来?”时春问。
淳雪因为乌雅的话心里不舒服,她对与二姐一同参加选秀这件事也心怀一些不满,但是这什么时候都淡淡的二姐又实在让她心里又敬又畏得很,因而她问话,淳雪也不得不道:“是乌雅家姐姐和陆姐姐。”
时春只是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她藏在袖管里的右手手里还拿着看到一半的书,左手持着一只带着玉坠儿的团扇,向后面的乌雅和陆家小姐望了一眼,时春冲她们露出了笑脸,然后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淳雪道:“那你们玩,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们,我先回去了,记得别玩太久,免得中暑。”
淳雪应下,时春又带着几分告诫地看了眼跟着淳雪的那个婢女,才吩咐着让如意和锦绣收拾了亭子上的茶点和书册,一行人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时春离开,乌雅青黛才上前了几步走上凉亭,鼻尖动动,在空气中嗅了下,问道:“你姐姐用的是什么熏香?闻起来还挺别致。”
淳雪慢悠悠地上了台阶,也闻了两下空气里遗留下来的兰草香味,说:“这我可不清楚,我二姐最是有些情趣,常常鼓捣一些稀罕玩意儿,兴许是几种料子配起来的吧,我可没在京城里那些香料铺子里闻到过她身上的香味儿。”
乌雅青黛撇了撇嘴,又瞄了淳雪一眼:“那你二姐也不给你分享一下?选秀时兴许还能拔个头筹试试。”
淳雪虽然心眼浅,也爱吃酸嫉妒,但她可也不是真的傻到无知,特别是时春,她羡慕嫉妒是她的事,旁人想用姐姐来挖坑给她挑拨关系,她才不上当。
“二姐是讲究的文雅人,平时做什么都是想一出就做,哪有什么配方不配方,再说,我与我二姐性情不同,她的东西我未必适合,又何必一昧追求独特,把自己弄得不像自己?”
乌雅青黛有些气结,她素来是个爱拔尖儿的,家世也不差,先帝的太后便是她们乌雅一姓,她一心想进宫就飞上青天,因此对明年这选秀也上心得不行。眼看家里做足了准备,在她的一应装扮上下足了心思,她也快摸清这些说得上名头的满族贵女们的底细了,冷不丁一个纳兰时春横空出世,让她的心一下就七上八下起来。
这个纳兰府,行二的小姐放着和行五的一起选秀,中间的两个却比姐姐还早订了亲,这是什么荒谬的事,还好意思说是纳兰性德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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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池子里是一片无形的刀光剑影,这满清的贵女们凑在一起也不比细腻的汉家女儿们少那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边,风景一转,暑气消散,大片大片的竹子在院子里投下阴影,营造出这世外桃源一样的阴凉地,从外面花园里的莲花池接通的一小池碧绿的池水蒸腾着水汽,在夏初时节倒是有点沁人心脾的凉了。
“小姐,这段日子京城里八旗的姑娘们可是太热闹了,奴才真的是大开眼界,我听说最近五小姐的院子里闹得是鸡飞狗跳,袁嬷嬷都快忙疯了,每日都要去夫人房里要支取银两备置首饰衣料。”
“是吗?”时春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手里的钓竿,感兴趣地听着。
“可不是,对比一下咱们院子可真是安静,您就没什么要置办的东西吗?前两天夫人还遣人来问过,说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去和她讲,家里一定尽量满足。”
时春懒洋洋地道:“我是真没觉得还缺什么,去年额娘给我置办了太多衣裳了,穿到今年也依旧没穿完。首饰嘛,珠光宝气得看着也不轻巧,料想如果入选了,宫里也不差那些,何苦费了那个钱还平白惹人笑话,再华贵能贵过皇家?”
她抬了抬钓竿,发现依旧没有鱼咬钩,有些兴致缺缺地把钓竿递给一旁的小丫头,如意在一旁给她摇着扇子,她看了一眼把扇子拿过来自己动手扇了扇。
“本来还想能把这个选秀跳过去,没想到三年以后我还在名单上,时也命也,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宫里的娘娘那么多,也没见近些年有谁升了高位的,皇上是个念旧的人,现在选进宫的嫔妃,不过就是为了祖例摆在宫里而已,十几年后还说不准有点儿出头的机会。”
“小姐!您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您可不能随便说这话!”锦绣和如意都吓了一大跳,两个人惶恐地扭头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时春道:“我知道了,再也不会了。”
她抿抿唇,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走进屋里,在侍女们端进来的盆里洗了洗手,才呼出一口气在软靠上坐了下来。
顿了顿,她招手唤如意过来附耳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谁家的夫人急着相看闺秀的,记着千万别让府里的人发现,尤其是我阿玛和额娘,不确定也不要紧,只要有个信就回来告诉我。”
如意显然费了一点点时间来消化她听到的内容,然后诧异地看着时春,时春摆摆手,没有解释,只是加重了口气道:“快去!”
锦绣看着如意跑出去,小声道:“您不愿意吗?”
纳兰时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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