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呈见昕昕这举止, 心里颇有些感慨。
那开发商为什么能这么肆无忌惮, 说到底,不还是他们背后有人吗?可如果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如果不认识言修齐, 那受到的辛酸苦楚, 又让谁去做主呢?
这世道,终究还是恃强凌弱, 不公平的。
他要更努力地向高处爬,不叫罗淑仪与舒昕受一点委屈。
紧赶慢赶, 花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地方。
原本铺就的水泥路早已被撬开, 路被截断,舒展呈找了最近的地方停好车后, 便带着舒昕匆匆忙忙地往罗家赶。
可走近了, 就瞧见向来斯斯文文的罗斯祥被四个人摁在地上,他的脸上挂了彩,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次, 他喘着粗气, 只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你们这是犯法的。”
舒展呈目眦欲裂。
要知道, 当年最艰苦的时候, 大哥曾经背着岳母偷偷地给了他一些资助。
虽然并不多, 但这份心意却弥足珍贵。
所以, 哪怕两家往来并不多, 但舒展呈依旧记着这一份情。
他二话不说,直接飞扑过去,一脚就踹开了最边上两个男人,“放开他。”
罗斯祥眼眶有些湿润,他咧着嘴笑了笑,虽然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嘶哑咧嘴的疼,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已经不再那么害怕。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翻身,摆脱了另外两人的控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舒展呈连忙扶住他,同时开口问道,“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
罗斯祥苦笑,他拿袖子擦了擦脸,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妈被送到医院了,他们起初还有些忌惮,但那头头打了一通电话后,就又嚣张起来。和我一样不愿意被强拆的三户人家,已经被拆了俩,还有一个情况和我差不多,麻痹的,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从来不说脏话,可现在气急败坏的,实在是忍不住了。
要是舒展呈来得再晚一些,恐怕他就无能为力了。
哦不,就算舒展呈来了,也没什么办法。
罗斯祥瑞吐出一口气,瞧这凶神恶煞的工人,他眼里浮过一抹悲戚,旋即装作不在乎道,“你别掺和到这里头来,回头他们打击报复对你多不好。算了算了,我们家也不是不想拆,只是觉得拆迁合同太不人道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又问道,“妈情况怎么样了?”
舒展呈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急救室里,等消息出来了,淑仪会给我打电话。你别急,一会儿市长就来了,有什么话,你就和他说,他会给你做主的。”
罗斯祥惊喜交加,“真的吗?”
像他们这种小人物,压根没有渠道去认识那些达官贵人,没想到妹夫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他胸口的郁气缓缓散开,眼眶里一下子泛了红,“谢谢。”
那按住罗斯祥的四人,本以为舒展呈是请来的帮手,心里惊疑不定的同时,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即便开始小声的嘀咕起来。
“市长?他们要是有这能耐,还至于等到现在吗?”
“不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咱们还是和老大先说说,免得市长真到了,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欸,悄悄地告诉你们,今天啊,就算市长来了,也得灰溜溜地离开。”
“咱们提前汇报,其他的咱们就甭管了。”
大家的意见非常统一,很快,最壮实的男人拿起手机,就去一旁嘀嘀咕咕汇报现场的情况去了。
四人一商量,暂时停了机器,轰鸣声顿时消失。
舒展呈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的情况,的确是多拖延一分钟,对他们有益一分钟。
他扶着罗斯祥,缓缓的走到了舒昕的身旁,同时说道,“昕昕,这是你舅舅。”
舒昕乖巧地叫了一声舅舅。
罗斯祥自己生的是儿子,还没有软萌的女儿,眼下,他瞧着舒昕笑眯眯的模样,心都快化了,“真乖。”
同时,他呵斥舒展呈,“昕昕还那么小,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算怎么回事儿?一不小心就会发生冲突,伤到了她,看你怎么心疼!”
舒展呈:“……”
实不相瞒,连鬼都怕昕昕,更别提人了。
不过,舒展呈怕吓着罗斯祥,就没敢说实话,他连忙岔开话题,“等会儿市长就来了,你要不要通知一下其他人,大家拧成一股力量,才方便解决事情。”
罗斯祥觉得舒展呈说的有道理,连忙开始打电话。
虽然有些人已经签了拆迁合同,但都是不情不愿或者被威逼胁迫的,一听有市长愿意替他们出来做主,二话不说,一个个都往回赶。
而今天刚被强拆的两家,就在这儿,很快便跑过来。
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佝偻着背的大爷、还有许许多多的面孔。
大家皆义愤填膺,显然是被憋坏了。
等言修齐坐着公车到达时,就听见了一群人在诉苦。
“现在这世道,竟然还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拆迁款一共就拿了那么多,现在出去租房子、负责生活开销,根本不够用,更别提去买新房了。好好的生活一下子被搅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恨不得找人家拼命。”
“唉,那有什么法子?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无论是是投诉还是其他,愣是没溅起半点水花。我儿子想了个好主意,说是要曝光到网络上,可结果呢?东西发出去,隔两个小时就消失了,看的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不是说市长要来吗?既然是找愿意来这里,那就代表着会替咱们撑腰。”
“希望吧,如果官官相护,那就说不准了。”
“你们听说了吗?罗家那老太太,脑溢血送医院了。都这么惨了,人家愣是不管不顾,你们说这后台究竟有多大啊?反正我是想好了,如果市长能替咱们做主,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市长不行,那我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别因为一套房子把命搭上,这就太不知道了。”
……
言修齐听着大家的议论,颇有些心酸。
不过,既然他来到这里,就要给大家主持公道。
心里下定决心后,他就大步流星的向着舒昕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到舒昕的面前,他才道,“电话里三言两语说的不清不楚,你把具体的情况再和我说说。”
舒展呈立马推推了推罗斯祥。
罗斯翔一下子明白了,恐怕这就是市长,他也不添油加醋,就从头到尾地把事情说了一通。
同时他指了一只聚在一旁与他同样遭遇的人,“你去问问他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了。”
言修齐不需要问她,刚才就已经听得七七八八。
他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拆迁队前,语气平静,“把你们能说得上话的,给我叫来。”
那群拆迁队的工人之一大约知道言修齐的身份,毕竟挂着那车牌号的车不是谁都能坐的,讨好地笑了笑,“你在等等,等等我们老板就来了。”
早在刚才他们就已经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的语气只是有些惊疑,没有惊吓,只说了,区区一个市长,还吓不坏他。
他们心里和吃了秤砣般安心。
说完话,他便低着头,继续谈笑风生。
言修齐的心里突然憋出了一阵无名火,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头,并没那么好用。
连个拆迁队也不放在眼里。
他忍了忍,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
同时,他暗自想着,等会儿一定要从严处理。
不多久,一辆豪车缓缓地驶入,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他的身后,还真的一位不苟言笑的保镖。
言修齐的视线凝了凝,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位保镖绝对是个练家子。
黄伟下车后,便环视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言修齐的身上,他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同时道,“言市长,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体察民情?”
言修齐的神情有些凝重。
能知道他的身份,依旧如此谈笑风生,可能今天这桩事情,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了了。
他的心里有些沉重,旋即开口道,“是啊,然后发现了违规操作。老太太现在还在急救室里,难道你不怕闹出大新闻?”
黄伟不欲与言修齐起冲突。
在电话里,他就知道了言修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就是替一户人家打抱不平罢了,他笑眯眯地看着罗斯祥,“既然对拆迁赔偿款不满,那就给你一个满意的数字。你看怎么样?”
他不想和言修齐起冲突,但拆迁势在必行,如果能用钱解决,他乐意之极。
说完后,他用手比了一个数字。
罗斯祥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黄伟竟然会跳过了所有人单独给他一个丰厚的赔偿。
当然,黄伟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罗斯祥。
罗斯祥进退两难。
事实上,他的确因为拆迁款不公平所以才一直拒绝拆迁,但是,当着大伙的面接下这笔钱,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是他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是他告诉大家市长会做主,要是他拿了这笔钱,一定会被戳脊梁骨。
良久,罗斯祥咬了咬牙,“那他们呢?”
黄伟面上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意,“他们的拆迁合同都攥在我手里,早已经银货两讫。又关我什么事?”
这话一说,顿时引起了大家的怒目而视。
“放屁,要不是因为你用下作手段,我们又怎么会签合同?”
“是啊!畜生。”
“你这样会遭天打雷劈的。”
黄伟充耳不闻。
他遭受的骂声远不止这些,要是个个都去计较,那生活就甭过了。
罗斯祥又问道,“难道不能按照正常行情把拆迁款给我们吗?”
黄伟觉得这罗斯祥真是天真的可爱,他要是能正常的给,又何必大动干戈整这一出?
心里有想法的同时,他的脸上浮出些许的不耐烦,“对于我刚才的条件,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只是看在言修齐的面上和他讲了两句话而已,竟然还得寸进尺。
罗斯祥摇了摇头,同时小声地对着言修齐开口道,“你能替我们做主吗?”
虽然黄伟给的价钱让他觉得很心动,可是他觉得,大家应该一起收赔偿才对。
黄伟察觉到了罗斯祥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言修齐。
言修齐眉心跳了跳,同时开口道,“既然你们不按规程办事,那只能跟着进去调查。”
他拿起手机,给手底下的人打了一通电话,按照规矩吩咐了一通,可话还没有说完,手就被黄伟摁住了。
黄伟眯了眯眼睛,旋即道,“我知道每一个当市长的,都想要替百姓做些实事。可是,不是每一件事情你都能管得了,你一定要好好掂量一下,为了这群人,耽误你的前途,到底值不值得。”
说完,他凑到言修齐的耳边,悄悄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言修齐面色大变。
省里的直系领导,不容小觑的那种,几乎直接捏着他的前程,他心脏直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黄伟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拿起手机,随意地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小声的说了说现场的情况,随后把手机直接递给了言修齐。
言修齐下意识地接过。
随后,他果然听到了那直系领导的声音,虽然电话里没一个字讲拆迁的事情,可他说的那些话却意味深长,十分耐人寻味。
言修齐立刻就懂了。
此时此刻,他瞥了一眼那些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的人们,心里不知怎么就浮出了一股难过的情绪。
他的确可以替他们做主,但就算事情闹腾开来,也很快会被压下。
不仅如此,他的前程,他的生活,也会被受到牵连。
言修齐闭了闭眼,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不是自己能掺和得了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偏头看向舒昕,实话实说,“这件事情我管不了,他的靠山太大,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他抿了抿唇,“但你舅舅的赔偿,我可以保证拿回来。”
这是他最后能替舒昕做的。
舒昕知道言修齐说的是实在话。
而且,言修齐帮了她不止一次,她不能任性地得寸进尺,没道理人家要赔上自己的前程。
可虽然这么想,但心里总有股无名火,散着发不出来。
更别提,这个黄伟表面上看着态度谦和,但实则一言一行皆充斥着高高在上,甚至于他认为能给一些赔偿金就已经很对得起大家了。
她抿了抿嘴,“如果我把秦淮先请出来,能有用吗?”
言修齐心里快速的盘算了一番,然后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能,省里的高官,将来迟早是要往京/市走的,他们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首先,秦淮先远水解不了近渴,其次,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他应当也不乐意做。”
舒昕大致明白了,可看着被欺负的那群人,心里那股悲凉之意怎么也压不下,“难道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吗?”
言修齐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出些许的犹豫之色。
舒昕见状,连忙问道,“想到什么就直接说,难道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言修齐苦笑一声,“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罢了,他是京市退下来的高官,有他出面,甚至不需要多说一个字,这件事情就能够得到解决。只是他的性孤僻,又不爱接触人,就算去了,他也不一定会来帮忙。”
舒昕挑了挑眉,“难道你说的人在香市吗?”
言修齐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是阴差阳错才知道的。不过那人真的不喜欢被打扰,而且脾气暴躁。”
他脸上浮出了一点遗憾,有时候真的想当一名好官,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迫成为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真是无奈。
舒昕刨根究底,“叫什么名字?又住在哪儿?”
性孤僻不可怕,舒昕觉得,以她的本事一定能够把对方请来。
言修齐想了想,声音压得更低,“唐忠。”
舒昕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她有些目瞪口呆,“你是认真的?”
言修齐被问住了,他点了点头,“我何必在这事情上骗你?”
舒昕觉得好有道理。
想起唐老师口硬心软的小模样,她想着,自己去求求对方,对方应该会出面替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撑腰吧?
言修齐见舒昕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心里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旋即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不会认识唐忠吧?”
舒昕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他是我的书法老师。”想了想唐忠始终没有收自己为徒,她又迅速地补了一句,“有师徒之实,但无师徒之名。”
言修齐惊呆了。
他真的没想到舒昕与唐忠还有这样的关系,要是能够把他请来,自己也没必要看黄伟的脸色。
沉甸甸的心顿时就变得轻快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
舒昕:“……”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啊!
平时和唐忠相处的时候,她从来不贪图对方的任何东西,哪里能知道他会这么显赫。
哦不,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没在意过。
“我去找唐老师。”
言修齐心里一下子犯了难,他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继续留在这儿,如果舒昕请不来唐忠,那他对上黄伟,将来一定没好果子吃。可舒昕若是把唐忠请来了,那没好果子吃的,一定是那人,兴许自己也能在唐忠那里挂上一个好名声。
抱着这心思,他着实有些困扰,可最后他咬了咬牙,干脆直接怼上了黄伟,“刚才我已经说了,既然你们不按规章制度办事,那就要接受调查,得,你也别走了,等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再出来。”
黄伟本瞧着言修齐已经有了退却的心思,却没想到只是片刻时间,就又换了心思。
“你知道后果吗?”
一旁的舒昕瞧着两人对峙,连忙让舒展呈带着自己离开,且直接向唐忠的院子驶去。
好在离此地并不是特别的远,一来一回,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与此同时,舒展呈仍觉得有些懵。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忠的身上总带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原来……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有权力的老头,竟然辅导着自己女儿练书法,简直了!
他表示实在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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