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山有扶苏(3)

小说:无绝 作者:岳千月
    关无绝沉沉地叹了口气,垂下头哑声道:“……教主息怒,无绝命不足惜,只是不敢误了教主的大事。”

    云长流正恼着呢,一句也不搭理他。

    关无绝却反而松下一口气,知道教主没出言喝止就已经算是默许了,“此前教主曾对无绝提起过的那个药人……听说教主还在寻找他的身世过往和入土之处。”

    云长流神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他遗忘过一个少年。

    据说,那是个与他两情相悦,承他一生之诺,却又为他而死的药人。

    音容皆忘、共处的时光全失,只有一个名字在不久前从记忆里复苏:阿苦。

    如果没有这个名字的执念,江湖上流传的那些烛阴教主和他护法的绮想,大概早就成了真了。

    “这个名叫阿苦的药人,”关无绝微笑起来。

    “也是因缘巧合——无绝找到他了。”

    说罢,护法又诚恳地补上了一句:“啊,自然不是骨灰,是活的。”

    ……

    沉默蔓延。

    “……不要闹了。”

    云长流淡漠地望着一本正经的红袍护法,明显不是相信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别开眼,声音还是一贯的冷肃,“站得起来么?时候不早了。若还能走,便先随本座下山。”

    关无绝站起来,侧开身让出路,“属下不敢拿这等事与教主开玩笑。人就在卧龙台下。”

    云长流一拂袖把手往背后负了,率先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阿苦已经不在了,本座再如何想念,也不至于自欺欺人。”

    关无绝跟在教主后面走下来,发现温枫已经不知何时在底下了。近侍还是那副温雅有礼的样子,仿佛不久前失态的一幕并未出现过。

    云长流瞥了关无绝一眼,对温枫道:“伞。”

    虽然云长流不常用伞,但是作为教主近侍,自然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备齐主子可能会用上的一切东西的——温枫含着浅笑行礼退下,不过几息时间就神奇地从不知何处抱上来一把纸伞。

    没想到云长流冲关无绝一摆手,“给他。”

    大约是教主旁边的人都被磨炼出来了,温枫面不改色地把伞给关无绝递过去,“护法请?”

    “……”关无绝没法子跟心情明显不好的教主讲道理,只能把伞打开撑起来,“教主,您不是说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既然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确定那药人一定死了?”

    云长流道:“本座问过。所有见过他、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死了……”

    关无绝:“他们都诓您呢——”

    云长流冰冷地剐他一眼。

    关无绝咳了一声,立刻改口:“无绝的意思,或许是他们都弄错了……温近侍,你可验过那个药人的尸身没有?”

    温枫表情一僵,颇为不甘地道:“……没有。”

    觉着雪似乎又大了点,关无绝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伞往云长流那边斜了斜,哪怕立马被后者推回来了也面容不改,“教主说过,这药人不仅是您喜欢的人,还是您的救命恩人。这些年他过的十分不好,身子也毁了,若再被送回分舵,决计没一两年活头了。”

    云长流不说话了,他微微皱着眉尖,清逸的面容仿佛覆了一层初冬的薄霜。

    关无绝又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了云长流的肩,锲而不舍地劝着,“而且也不是无绝找到他的,是他找到属下跪着磕头,求我告诉他教主怎么样——小时候的毒素解干净了没有,如今身体好些了没有……身旁有良人了没有。”

    “他还爱慕着当初的长流小少主。听闻我要带他归教,二话不说就应了,只是为了再见教主一面。您真不看一眼么?”

    云长流被他说的思绪一乱,脚下突然就站住了。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疼,记忆深处的那道断裂的缝隙开始隐隐作痛,那是被他遗失的,十五岁以前那模糊而混沌的少年时光。它在叫嚣着想从深渊中冲破出来。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种焦躁和云长流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怒冒出来。

    他还是下意识觉得关无绝在骗他。

    教主有些恹恹地暗想:再说这关他关无绝什么事,要他这么殷勤地费心?

    他就那么想往自己身旁塞一个人来?就因为一年前弄得两人情谊尽毁,连朦胧的情丝都灭的干干净净——这人就索性搞这么一出来闹腾自己?

    真是荒唐,有这么赌气的么。

    然而就在这时,下头忽然传来一个文弱的细声。

    “教主……?”

    这声音又软又轻,云长流面无表情,关无绝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全身都紧绷了一下。护法轻声道:“教主,您的人来了。”

    云长流转过头去。

    他的视线撞上了极剔透的一双眼睛。

    阿苦瑟瑟地背靠着一株青松,宽大的斗篷并着里头的青衫都被风刮的有些凌乱。他仰着脸,那双本就透澈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含了泪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虔诚与倾慕来。

    斗篷坠在雪地上。青衫药人跪倒下去,细瘦的颈子抬成一道柔弱的曲线,啜泣着道:“药门下药人阿苦……参见教主,恭迎教主出关。”

    云长流呼吸一窒,好像被这声音蛰了一下似的。

    他怔怔地望着阿苦许久,碰了碰身旁护法的手背,低声诧道:“……他?”

    关无绝点头:“是他。”

    他冲下面将下巴略一扬,高声道:“药人阿苦,还不上前来见过教主?”

    云长流不可置信地看着关无绝,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再转回眼去的时候,白皙清秀的青年药人已经来到他的五步远处,再次安静地跪下。

    关无绝忽然踏前一步,右手的“戴月”剑毫无征兆地出鞘,剑刃的寒光伴着一声铮鸣,在飞雪中滑出一道弧线。

    阿苦的衣衫“哧”地一声,被凛冽的剑气裂开一道缝。

    劲风立刻将布料吹得向两侧大开。体质虚弱的药人被冷气这么一灌,嘴唇冻的青紫,连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但他仍是恭顺地一动不动,任自己的左前胸暴露在人前。

    那是瘦弱到可怜的胸膛,皮肤下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就在左侧心脏跳动的地方,有一点凹进去的深色疤痕,仿佛是曾被什么极其细长的东西深深插入肉里一样,触目惊心。

    这疤痕……是药门穿心取血的伤疤!

    云长流瞳孔一缩,脑中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剧痛。

    他扶额低低哼了一声,只觉得一阵晕眩。关无绝从背后一把扶住他,“教主!”

    这下一直安分地跟在后面的温枫可捏着了把柄,冲上来就跟关无绝急道:“关护法!教主体内的逢春生去年才刚复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从外头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刺激他!这下好了——”

    “温枫,住口。”

    云长流喘了喘气,喝止了温枫又轻轻把关无绝推开。

    他脱下外袍,手掌带着内力往前一送,雍容胜雪的华袍便稳稳地落在阿苦身上。教主目光沉静地望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阿苦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衣袍拢起来,却又不敢裹紧,仿佛是怕弄碎了什么珍宝。他一眨眼泪就掉下来,哽咽道:“奴是教主的药人阿苦,无论教主记不记得,奴这一辈子都是教主的人。”

    云长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如坠梦中。

    他有些恍惚,向阿苦的方向走了一步,又转回头去看了一眼关无绝。后者神情自若,唇角噙着一点舒然的笑意,垂下眼睑避开了教主的视线。

    一个念头闪电般冲入云长流脑海中:

    ——这人不是赌气,是认真的。

    他的护法,真的把被自己遗忘的少年情人……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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