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夫二号

    第五章二号前夫丰臣秀吉(五)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丰臣秀吉的灵魂无动于衷,甚至坦然地说出“此地无人外之物”的鬼话。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故意去戳穿他们。因为我是个“看不到”幽灵的人,一旦被得知“看到了”,那回应我的,将是巨大的麻烦。

    花开院秀元说,他需要时间来准备拔褉仪式,并且还要占卜时间来进行。

    “只要执念还未转化成残念,我们便还是有时间的。”

    残念吗……

    “那就有劳秀元大人了……”

    时间已临近傍晚,我让孝藏主备了酒席并安排卖药郎的住宿。

    孝藏主似乎对我的决定有些困惑。许是对我如此看重卖药郎而感到怪异吧。

    我说,“卖药郎是个出色的人。”

    孝藏主不说话了。她知道我在看人方面很有眼光。我看中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太差的。不过我想了想,凡是皆有例外。比如说,我的侄子,即我和秀吉的养子秀俊,也就是现在的小早川秀秋。我和秀吉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秀吉也曾和我坦言,他会把秀俊作为继承人对待。可惜的是,秀俊的才能并不是我想象得那般好,以至于之后我对秀俊作为继承人这件事并无多大热心。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错人。

    晚上阿菊服侍我睡觉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索性不再这上面多费心思了。

    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第二日起来,身体还是那么虚弱。其实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好的是“执念”。

    我看到丰臣秀吉露出了更加愧疚的表情。

    他也许想离开,可却不知道该如何离开。

    或许也要等到拔褉仪式,被当做执念,送回黄泉老家吧。

    其实只要深入想想,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花开院秀元和卖药郎都把丰臣秀吉的幽灵说成是执念。因为执念,才会留在这里。

    无论亡灵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不肯离去,都可以归结于心中的执念。

    那丰臣秀吉的执念是什么?

    是我?

    不,我倒不觉得。

    比起我这个即将老去的女人,或许这天下才是他最为留恋的地方。尤其如今虽然天下的主人还是丰臣家,但东军的德川家康早已虎视眈眈。

    很快,新的分封格局将会以江户为中心,大阪城的时代即将落幕。

    孝藏主将清正的信件带来的时候,我都是光明正大地看的。丰臣秀吉想要知道的话,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他的心里会怎么想?

    他留在这世间的执念,是否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转化为残念呢?

    是人,都是有欲望的。死后,也是一样。

    期望被人看到的期待,会逐渐转为被触碰的期待……最后会发展成期望还能执掌天下的期待。

    只要我们永远“看不到”他,这份期待就永远不会有执掌天下的一天。

    最终,这份执念解决起来,也较为简单吧。

    “宁宁大人,阿松夫人来了。”

    阿菊在门外说道。

    “诶,阿松来了啊……”

    我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阿松了。至少,自我隐居到三本木后就没有再见过。

    “宁宁还是那么美丽。宛如黑百合那般娇嫩。”

    阿松坐在我的下方,半开玩笑道。

    我掩嘴笑了笑,“你这样说,我可是要生气的。”

    阿松已经知道了黑百合的来历,否则也不会说起这样的话。

    “据闻,利家的身体抱恙。不知现在如何了?”

    关于前田利家的事,是孝藏主告诉我的。之后我猛然想起,前田利家就是庆长四年去世的,而今年,已经是庆长四年了。

    阿松叹了口气,道,“因为老了啊……”

    她已经五十二岁了,前田利家都六十一岁了。

    妈耶,我好像也已经五十二岁了。

    我:……

    虽然时间在我的脸上没留下痕迹,我也不在意自己老去的模样。但猛然被这么提醒自己的年龄还是有点心塞的。

    还不如将这个问题一直忽略呢……

    “听闻你久病未愈,不知如今如何了?看你的脸色倒是比以往要苍白几分呢……”

    阿松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的丈夫如今病重中,她的好友——我如今也处于病中,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也知道,每当换季入春,或者入秋之时,总是会有些小毛病的。”

    我是不想让她担心的。五十二岁在现代来说不算是年龄大,但在战国时代,也算是高龄了吧。

    “你可别骗我。”阿松不悦地看着我,“要真是这样的小毛病,会到现在还不痊愈?”

    我之前就说了,阿松是个很聪明的人,像我这样的话果然是骗不了她的。

    “诶,说起来是有些怪异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件事,于是想了想,就从执念说起。关于藤吉郎的执念,以及关于花开院秀元所说的拔褉仪式。

    阿松是个聪明人,与我又心灵相通,所以就算我说得再简洁,她也能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可若是藤吉郎的执念,为何不去缠着大阪城的那位?你都已经被迫隐居至此了,还有忍受这种苦难?简直不可理喻!”

    看到阿松气愤的样子,我开怀地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阿松啊,真是一点都没变。”

    “没变的是你才对,我已经老啦。”

    阿松笑了起来。

    这时候阿菊端来了药。

    阿松便打算告辞了。我本想让她多留些,但想到前田利家没有多少日子了,便将挽留的话语留在了肚子里。

    在阿松离开后,卖药郎便到这里来了,依旧背着他的药箱。

    他说道:“这是调理大人身体的汤药。”

    “你说我这病,是因执念,喝这药又有何用?”

    我真的不习惯喝中药。生病之时,因为想着身体快点好,也就勉强喝下去了。但知道这病不是因为换季的原因,那么再喝汤药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卖药郎微笑道,“嚯呀,您是,害怕,药苦吗?”

    得了,又来了……

    “是人,都怕苦。”

    “您,说的没错。”

    “苦过的人,才能得知甜的滋味是多么好。”

    “您,说的好。”

    他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只是望着我的时候,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戏谑的神色。

    我:……

    冷漠的我,有着一颗不甘屈服的心。

    “罢了罢了……”

    卖药郎说着,叹了口气,解下了的药箱,随后又解下了头巾。

    “若是您,愿意喝药,在下的耳朵,便让您,摸吧。”

    他像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似的。

    我:……

    “砰——”

    奴良滑瓢从天而降,他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喝醉的人一般,从地上摇晃着爬起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想起了昨晚被我遗忘的事情。

    “宁宁,此人不可信!”

    奴良滑瓢严肃地说道。

    “你弄坏了我的屋顶。”

    我看着那个破了大洞的屋顶,一只鸟儿正好从屋顶飞过。

    奴良滑瓢指着卖药郎,“这家伙人不人,妖不妖的,绝对心术不正!”

    “你弄坏了我的屋顶。”

    “我……”

    卖药郎微笑着看着他,露出了像是在看马戏团里的小丑一般的神色。

    奴良滑瓢说不出话来了,他凑到我身边,“你真要摸他耳朵啊?”

    我看着他,“你弄坏了我的屋顶。”

    奴良滑瓢:……

    “嚯呀,原来这就是奴良组的首领啊……”

    卖药郎状似吃惊地遮掩着自己的唇,可说出的话语,却带了一丝嘲笑。

    奴良滑瓢眼一抽,但好歹还记得自己是个妖怪首领,很快就恢复了应有的气场。

    奴良滑瓢和卖药郎突如其来的对峙,令室内的气氛有些微妙。丰臣秀吉似乎有些不安,我看到他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

    “好了,我喝就是了。”说罢,我端起了碗,捏着鼻子直接将汤药喝了下去。苦涩恶心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也就在这时,奴良滑瓢突然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只觉得那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薄荷糖一般的甜味,瞬间扫除了那难以忍受的味道。

    “那……”

    卖药郎欲言又止。

    我瞥了他一眼,“不摸了,留给你未来的夫人吧。”

    卖药郎听罢,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

    我冷漠看了他一眼。

    太假了,这个人真的太假了!

    奴良滑瓢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如本大爷代替宁宁来摸一摸?”并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卖药郎皮笑肉不笑,用低沉婉转的嗓音说道:“哦?奴良组的首领,可是,要成为,在下的,夫人?”

    奴良滑瓢:……

    “可惜了,在下,并不是很喜欢,身体健壮的,夫人……”

    奴良滑瓢:……

    “噗哈哈哈哈哈,奴良滑瓢,你也有今天?!”

    我看着奴良滑瓢健壮的胸肌,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俩家伙真是太好玩了。

    结果笑得太厉害,我整个人又累又难受……

    奴良滑瓢这次并不是空手而来的,他带来了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装的是竹牌子,也就是“麻将”

    这玩意儿居然还在?

    “还留着呢?”

    “这可是宁宁的遗物啊……”

    卖药郎不明意味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只是一瞬而已,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麻将”上面。

    卖药郎也是个聪明人,我和奴良滑瓢这么一教,他就会了,甚至还举一反三了。

    我觉得自己遇到了劲敌。

    “可惜三缺一啊……”

    奴良滑瓢叹息道。

    这时,孝藏主的声音在外响起,“北政所大人,花开院的秀元大人到了。”

    我指着门外道,“看,曹操来了。”

    卖药郎懂了。

    奴良滑瓢没懂,不过他还是笑道:“花开院家的来了,人齐了。”

    花开院秀元是来告诉我占卜的拔褉时间的,就定在三月三日,也就是七日之后。

    他说完后,就被奴良滑瓢哥俩好地搭上了肩。

    “好久不见啊秀元!”

    花开院秀元笑了下,“二日前才见过。”随后不着痕迹地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肩膀。

    “原来你们认识啊?”

    我有些好奇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了。一个是妖怪,一个是阴阳师。这样的组合还真是奇怪。

    “难不成奴良滑瓢做过秀元大人的式神?”

    奴良滑瓢愣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花开院秀元倒是皱了皱眉,“会被吃穷的。”

    一开始我还不明所以,但一想到奴良滑瓢的一大家子,顿时理解了。

    “喂喂你们两个!”

    奴良滑瓢不满地叫喊道。

    之后花开院秀元解释道,他们是在一个公主的房间认识的。

    我和卖药郎顿时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奴良滑瓢。

    奴良滑瓢:……

    这个小插曲暂时告一段落。三缺一的“一”来了,就可以愉快地搓麻将了。

    “既然是北政所大人的意思……”

    我: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于是之后事情的发展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麻将”的威力,果然很大呢。

    “胡了!”

    我一翻牌,得意地说道。

    “北政所大人真是才气冲天。”

    “宁宁大人,真是佩服佩服。”

    “宁宁还是那么厉害啊……”

    不,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要不是丰臣秀吉在一旁给我传信,我估计不会赢得这么容易。

    丰臣秀吉说的话我虽然听不见,但我懂唇语啊。反正他们都当我看不见丰臣秀吉,所以我就正大光明地作弊了。

    一开始其实并不是很顺利,到后来才逐渐顺利起来,以至于我现在有点飘。

    因为离三月三还有几天,所以这几日花开院秀元每日都会来这里。府内的人也对着三人都熟悉了起来。

    我们的战场从室内换到了室外。孝藏主其实是反对的,因为我的“病”还没好。虽然我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好的只是“执念”而已。卖药郎的药确实挺管用的,孝藏主也见证了这几日我的精神逐渐好起来。所以虽然嘴上说着不同意,但还是给我披上了外衣。

    况且天气好的时候,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这一日,我们四个如同平常一般坐在院子里的蒲团上。岩石雕刻而成的矮桌上发出了竹板的啪啪声。

    这时候阿菊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道:“前田利家大人去世了。”

    瞬间,我没了搓麻将的兴致。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何时发生的事?”

    “就在今日凌晨。”

    我叹道,“虽知道有这一天,但……还是令人猝不及防啊。不知道阿松她……”

    花开院秀元抽出了扇子道,“大纳言殿夫人,是位奇女子。”

    “我知道啊……”

    没了搓麻将的兴致,奴良滑瓢就把竹牌收了起来。

    我开始回忆起了和阿松的点点滴滴。如今我们两个都是寡妇了。

    三个男人很有耐心地坐在蒲团上听着我的唠嗑。

    “可惜我还是没能学会和歌……”

    “不过我倒是向阿松学了枪,使得还挺好的。”

    ……

    在我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后,孝藏主来了,她面色怪异,神色间又有些欲言又止。

    “大阪城的淀夫人,有身孕了。”

    我:……

    “几、几个月了……?”

    然后我发现,卖药郎、奴良滑瓢、花开院秀元都看向了我……身后的丰臣秀吉。

    此刻的丰臣秀吉,大概是不想说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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