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褚韶华真的下厨炒了两个小菜, 做了一碗猪肉炖粉条, 炒了个醋溜白菜, 剩下的菜都是刘嫂子准备的。褚韶华请许凤煜上坐,许凤煜推辞,“这里你是主人, 且又是女眷, 我们要尊重女性, 你坐就是。”
“虽是要尊重女性,也要有长幼之分, 许大哥既是客人, 年纪也长我一些, 您就坐吧。上次只是在席先生酒会上匆匆一瞥,今天许大哥过来, 我心里高兴极了, 您就别跟我客套了。”硬是请许凤煜上坐。许凤煜左右则是许三和陆三两位,接下来才是闻知秋褚韶华褚亭程辉依序而坐,程辉年纪最小,就坐下首了。他话不多, 但双眸明亮, 偶尔一两句都很合当, 一看就是个机伶孩子。
大家纷纷举杯,褚韶华道, “过年吃酒, 必要有祝词, 许大哥你给咱们说两句吧。”
许凤煜笑,“论年纪,还是知秋你年长些,祝词的事就你来吧。”
闻知秋道,“我们要客随主便,你就莫推辞了。”
都是熟人,推辞太过反是无趣,许凤煜举杯道,“那就祝愿褚小姐生意兴隆,新的一年岁岁平安。”大家共饮一杯,褚韶华又是劝酒劝菜,极力推荐大家尝一尝她们北方菜。
陆三指了那碗猪肉炖粉条说,“这道也不是直隶菜,是东北菜。”
“都一样,我们老家过年也是这样炖肉吃。要是在北方,天气冷,还能冻豆腐,加上滋味儿更美。”褚韶华给闻知秋布菜,“你也尝尝。”
许凤煜倒是很赞这菜,说,“以前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能有这炖肉吃。”
“许大哥,你家里也吃这个?”
“我小时候在老家的时间多些。家父出外谋职,和陆伯伯都是在袁大帅麾下练兵。我那会儿年纪小,跟母亲二弟在老家,父亲时常寄些钱回家,待后来宣统逊位,才跟了家父在任上,也是方便在城里念书。陆三弟你们还记不记得在天津时的事?”
陆三道,“记得,那会儿我跟三弟都念小学了。我不大记得在老家时的事了。”
“那时你们还小。”
褚韶华惋惜道,“可惜袁大总统晚年非要称帝,不然,他便是我国的华盛顿。”
许凤煜不意褚韶华竟有这样的见识,叹道,“是啊,人老难免糊涂,何况,袁大帅当年,身边情况更是复杂万倍。一时不慎,身后至憾。”
陆三许三都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说到袁大总统的时候去了,这俩人都是对政事毫无兴趣的,偏生许凤煜说话,俩人还不能不装出个认真听的模样,顿时吃饭的心都没了。许凤煜何等明敏之人,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你们那盖公寓的事,刚刚没听太明白,打算怎么干,你们有盖公寓的经验么?”
陆许两个三顿时来了兴致,陆三道,“这年头,匠人最好找了,何况上海没少盖新式的洋楼,我们打听着找个稳妥班子,量也没人敢欺我们。还有褚小姐和褚总哪,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好手。”
许三道,“就是,我们一起干,也赔不了。”
许凤煜问,“虽有现成的地皮,这投入就少不了的,你们哪儿来得这许多现钱?”
褚韶华已有全盘主意,“用地皮做抵押,找银行贷款。席先生家就是做银行业的,上回在席先生家的酒会上,那位中国银行的章总裁,他也是银行上的人,打听一下贷款的事。再者,那一片地方不小,我想着,不必一下子贷许多钱都投进去,可慢慢来,房子不是一下子能盖好的,先拆二十几间屋子的地皮盖着,盖好装修好投入市场卖卖看,看一下行情,也等一下行情。把这头一期的公寓盖好,卖出去,我们经验也就有了。后头再盖公寓也容易些。”
闻知秋颌首,“这法子倒是不赖。”
“其实,就是现在把现成的地皮拿出去找合伙人,估计贷款都不用,直接就有人愿意拿出真金白银合伙,以后三公子你们等着分钱就成,也没人敢让你们吃亏。我建议你们盖公寓,一则是这钱怎么都能赚到,二则,现在拿地皮找人合伙,这是生意合作,少不得还要知人家的情。可待这地皮的行情涨起来,哪怕再找人入伙,也不是你们找别人,而是别人上赶着找你们,巴不得你们与他们合作,这就是给别人人情。一里一外,又是一笔人情账。”褚韶华看陆三杯里的酒已残,执壶给他斟满。
陆三举杯,“在这大上海,不要说女人堆里,就是把男人算上,比韶华你更会做生意的也不多了。来,我得敬你一杯,你这么为我们兄弟盘算,可见待我们真心。”
“我敬两位三公子,主要是咱们性情相投,能说到一处。”褚韶华与陆三许三干一杯,说,“能有两位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做生意赚钱更有滋味。”又叫着许三、褚亭、程辉,“来,咱们一起吃一杯。”
一时又有划拳吃酒助兴,热闹至极。
在褚韶华这里吃过晚饭,大家又喝了醒酒茶,许凤煜带着弟弟们起身告辞,褚韶华等人一直送到门外。待送走许凤煜三人,褚亭也就告辞了,褚韶华同褚亭道,“我看两位三公子都不大懂经济之事,公司的事,还是你找个妥当律师把合约弄出来,就按咱们上午商量的份子分成。”
褚亭笑应了,道,“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褚韶华嘴里应着,还是看他走远,方与闻知秋、程辉回了家。程辉极有眼力,跟褚韶华说一声就回屋念书去了,客厅留给闻知秋、褚韶华说话。
闻知秋问褚韶华,“累不累,我给你按一按吧?”
“没事儿,也没吃多少酒。”褚韶华让刘嫂子洗一盘子梨端上来,褚韶华道,“过年的时候,人们吃梨吃的少,我倒喜欢吃,又甜又凉,水分也足,还不似桔子吃多了容易上火。”
“我来削。”闻知秋挑个大个儿的削皮,褚韶华问他,“你今天是去田家拜年知道的消息?”
“下午出来时凤煜说我才晓得的。”闻知秋小声道,“我心里是偏着你的。”
“这么嘟嘟囔囔的做什么,跟见不得人似的。你就保持自己的一惯原则,不插手商事就行了。”褚韶华道,“你也别为他家可惜,我还是那句话,要是田老爷在,就是摆了迷魂阵,田老爷也不会去赌。如今这个,早晚的事,靠山再多,也管不了子弟不肖。换句话讲,有些人经些风浪,突然间雷霹似的明白过来,到时要倒霉的兴许就是我了。”
“那还是算了。”闻知秋好笑,“还得雷霹似的明白过来,你怎么想来的这话。”
“本来就是。你看,陆三许三也都是纨绔,爱玩儿不正干,可这俩人有样好处,知道什么话是明白话,什么人是为他们好。这样的,就是纨绔些,仗着父辈余荫,也能富贵着过一辈子的。”
闻知秋把削好的梨递给褚韶华,褚韶华咔嚓咔嚓的吃梨,闻知秋道,“你找他俩合伙真不赖,眼光不错。就是因何要在凤煜面前把你给他俩出主意的事说出来,这事说出来,对你可没好处。”
“就他俩那嘴,那人品,我不说,以后许凤煜也会知道,还不如我自己说,倒落个光明磊落。”褚韶华拿帕子擦擦嘴角,“明儿个破五,我再往督军府走一趟。”
“我与你一起去。”
“也好,先到督军府,你也给陆督军拜个年。若是有时间,再往许次长家走一趟。”
当晚,许家父子对于褚韶华也有一番谈话。
许凤煜带了弟弟回家,许三心里依旧忐忑不定,在车上就说了一千八百回,“要是爸爸回家,大哥你可得替我说话。”,直唠叨的许凤煜心烦,瞪弟弟一眼,“就这点胆,陆三弟叫你你还去。”
“我俩自小在一块儿,他叫我,我能不去嘛。”许三没觉着如何,除了他爹有些火大之外。他们这些子弟,父辈在一起生死之交,彼此间自小一起长大,较之亲兄弟也不差什么。就如许三,明明田家跟许家是正经姻亲,许三还是认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陆三更亲近。
许三回家,许太太是高兴的,拉着小儿子问了几句,就让小儿子休息去了。
许次长晚上回家见到小儿子有几分不顺眼,打已打过,又有长子帮着说好话,许次长训两句也就罢了。许凤煜用过饭同父亲说的这事内情,许次长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这两个小子,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雪茄刀刀锋一闪,许次长道,“想必褚小姐还得打着我的旗号,说晚辈的事自己解决。”
许凤煜恭敬的上前为父亲点燃雪茄,“许小姐说先前已请示过爸爸你。”
许次长悠闲的吸了一口,听长子说了褚韶华要与两个三弟合伙开公司盖公寓的事,又把褚韶华的具体计划讲给了父亲听。薄薄的烟雾后,是许次长的不吝赞美,“我说小闻好几年不成家,怎么相中了个寡妇,这褚小姐杀伐决断,倒有些我年轻时的意思。”
“我看褚小姐人品不错,虽说性子不大好,却并非轻浮人,为人极擅算计,她这算计也非寻常妇人些针头线脑的小算计,倒是另有一番不输男子的见识。他们同褚小姐合伙倒比别的人妥当。”许凤煜道。
许次长叹,“我是可惜你岳父辛苦一辈子,下头这些儿孙却如此不成器。”
许凤煜何尝不是如此想。
许次长问,“你媳妇怎么说?”
“她一个妇道人家,无非就是气大舅兄不争气,偏生这事是三弟他们干的,她倒也没说什么。”
“要是吃此一堑能长一智,有剩下的产业,有我照看,一样能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待孙辈有出众人才,家业便能再次兴旺。端看他们自己吧,你以照顾便照顾些,但也不要太过。他们也是有几分不像话,以为什么人都能得罪。现在是什么年代,不是以前一份家业吃几辈子的时候了。这几十年前,多少人家起起落落,昨日荣华富贵,今日横死街头,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昔年袁大帅如何,如今也是子弟寥落。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许次长悠然吸着雪茄,在酒架上拿瓶香槟倒了两杯,递给儿子一杯,“这位褚小姐只要能一直活着,以后绝对能在上海滩有一席之地,万不能小觑她。”
香槟在手,许凤煜并未喝,而是道,“褚小姐有危险?”
“她这样锋芒毕露,早晚要惹事上身的。”许次长浑未当回事,“这年头,谁还没受过几回刺杀。”
许凤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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