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地下洞窟在这一刻静可闻针。
所有人都还保持着僵直的姿势, 歪着头, 目光茫然地看着眼前那莫名其妙的一幕。
满头雾水。
脸上还保持着狰狞之色的赫伊莫斯也是呆滞众人中的一员。
他的手仍然用力地抓着伽尔兰的胳膊,手指扣得很紧。
他呆呆地看着伽尔兰,目光迷茫, 显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伽尔兰仰头看着赫伊莫斯。
他看见赫伊莫斯原本金红色眼眸中的那点金色痕迹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艳丽的血色仿佛吞噬了一切。
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瞳孔, 就仿佛能看到地狱血海在深处灼烧翻腾,让人不寒而栗。
无人敢与之对视。
伽尔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右手稍微抬了一下,对四周那些试图走过来的骑士们做出一个不要靠近的手势。
他就这么站在赫伊莫斯面前,仰着头, 任由对方扣紧自己的双臂,毫不挣扎。
他的目光定定地和那双可怕而又带着迷茫之色的血红色瞳孔对视。
“我说话算话。”
他说,
“赫伊莫斯,如果你离我而去,为了亚伦兰狄斯, 我需要新的力量。”
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却毫不心软,继续以一种理智到近乎残酷的口吻说下去。
“如果你离我而去,我将让别人代替你, 让别人成为我的力量。”
“无论是艾尔逊的王女,还是其他人。”
“你知道的,为了守护亚伦兰狄斯, 我会这么去做。”
无视对方越发用力扣紧自己的手臂勒出的疼痛, 伽尔兰目光严厉地看着赫伊莫斯, 声音陡然提高。
“所以,如果不想被我舍弃,就立刻给我清醒过来!”
赫伊莫斯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像是暴风雨之下激烈翻腾的海面,巨浪肆虐。
他没有动,可是他的脸因为挣扎而扭曲得厉害,明显是在艰难地和某种看不见的强大力量对抗着,竭力想要挣脱对方的束缚。
他粗重的喘息着,从额头渗出的汗水濡湿了几缕黑发,紧贴在他褐色的颊边。
剧烈收缩着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伽尔兰,像是要将对方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少年站着,湿润的金发散落在他肩上,贴在他微微上仰的纤细颈上。
额发发梢一点水痕沿着颊边缓缓滴落。
哪怕站在这一片血海之中,他仍是清清淡淡的,干净得沾染不上丝毫血腥的气息。
幽暗之中,唯有他的金眸亮如地面上照耀大地的阳光。
他喊着他的名字:“赫伊莫斯。”
少年眼中明亮的金色像是就这样一点点地渗入、融化进入赫伊莫斯的瞳孔里,中和了其中的戾气,让其恢复了清明。
血红色渐渐褪去,连带着与血气交融的一身煞气也消散而去。
赫伊莫斯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松开扣了伽尔兰双臂的手,闭上眼,一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着伽尔兰的目光变回了一直以来的柔软。
他俯下身来,深深地低头,额头抵在伽尔兰的右肩上。
“……好难受。”
他搂着伽尔兰,低声说,那近乎呢喃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一般。
“嗯。”
伽尔兰嗯了一声,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赫伊莫斯的背。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在给受了委屈所以趴在自家主人身上撒娇的大黑狼顺毛一般。
一边拍,他一边没好气地说,
“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控制,还好意思说什么最强的骑士,还好意思说要保护我。”
“你说要让别人代替我。”
赫伊莫斯小声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
大黑狼有点小委屈。
“不那么说能把你刺激得醒过来吗?”
赫伊莫斯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将他向后一拽。
“赫伊莫斯阁下。”
一把将赫伊莫斯从伽尔兰身边拽开的凯霍斯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半边的颊以及金发因为刚才被赫伊莫斯压在地上,浸在血泊中,被染成了血红色,让此刻的他看起来隐隐多了一分杀气。
“现在不能耽误时间,我们要尽快进门阻止万物教。”
赫伊莫斯本来还因为凯霍斯一把将自己拽开的行为而不满。
可是回头一看到对方的模样,刚才还能把对方压在地上暴揍的黑骑士难得的心虚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赫伊莫斯,你知不知道万物教在里面做什么?”
伽尔兰问道。
赫伊莫斯摇了摇头。
“我中了他们的陷阱,被一种很奇怪的香味迷昏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就……”
他皱起眉,狭长眼角微微挑起。
仰头看向那座巨大的青铜石门,他的目光变得极为锐利,透出明显的狠意。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必须阻止。”
伽尔兰断然道。
“走,进去。”
他率先迈步向前走去,众人皆跟在他的身后。
一直呆在石阶下面的西亚快步跑上来,脚下溅起一连串的血花。
他深深地看了赫伊莫斯一眼,暗蓝色的眼闪动了一下,然后紧跟上了伽尔兰。
很快,众人站在了那座石门脚下。
巨大的嵌青铜石门伫立在血色的大地之上,拔地而起。
伽尔兰抬手,按在黑青色的石头上。
寒意瞬间渗入肌肤,冰寒刺骨。
他用力推了一下,石门纹丝不动。
伽尔兰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
凯霍斯和赫伊莫斯会意,上前站在两扇门前。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用力。
石门极其沉重,从两人的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就算再重,在这两位强大骑士的同心协力之下,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敞开。
厚重的石门敞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从其中汹涌而出。
原本站在鲜血流淌的这片青石板广场上,血腥气已经很浓了。可是,从敞开的石门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比外面还要浓郁数倍,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地步。
深深皱起眉,强忍着这呛人的鲜血气味,伽尔兰一行人快步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他们认为在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凶猛地冲袭而来的邪教徒们,他们即将陷入一场艰苦的战斗之中。
可是下一秒,当一眼看见大门里的情景时,所有人呆立当场。
一个前所未见的可怖场景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诡异而又血腥的一幕震撼至极,让他们的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石门之后,是一座庞大的石殿。
黑青色的六角菱形石柱拔地而起,耸立向上,呈弧形环绕,撑起这座大殿。
大殿苍穹高不可见,隐没于黑暗之中。
大殿的地面已经被尽数浸染成了血色。
那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无数尸体高高地堆起来,遍布在大殿四周。
一具具尸体交错重叠,形成一座座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
鲜血从数不清的尸山下面源源不绝地流淌出来,淹没了石殿的地面,形成一片汪洋,已没过人的脚背。
寥寥几根火柱矗立在血海之中,幽幽的火光照亮尸山上那一具具尸体,照亮了他们身上黑青色的衣袍。
他们睁大了眼,瞳孔涣散,目光空洞地盯着虚空。
他们的手腕脚腕以及喉咙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割痕,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其中流淌出来。
他们的嘴角都上扬着,脸上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反而笑得一脸灿烂和满足。
鲜血冲刷着那一座座堆积起来的尸山,所有死去的人脸上都浮现着这种诡异的笑脸。
注视着石殿中这惊人的一幕,众人只觉得心底发毛,一股渗人的寒气涌上心头。
在场之人皆是常年征战沙场、在血肉中拼杀出来的骑士,他们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他们亲手杀死过无数的敌人,他们曾经面不改色地一次又一次将长|枪利刃刺进敌人的血肉,让他们的坐骑踩踏敌人的尸体——他们见惯了死亡、战火和鲜血。
无论在武勇还是在精神上,他们都是强大而坚韧的骑士。
可是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无关胆量,那是人类对于诡异而可怖的事物从心底里抵触的本能。
“这些都是……万物教的信徒?”
一个骑士忍不住开口说话。
“从衣着看,的确是如此。”
“他们看起来好像都是自尽身亡。”
“没有反抗的痕迹,甚至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们是自己割开自己的手脚和喉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血而死的?”
“恐怕就是如此。”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流血而死而毫不挣扎,就这样自己把自己的命奉献在祭坛之上,这些邪教徒简直是疯狂得可怕。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环视着这座只剩下死人的石殿,凯霍斯皱着眉开口说。
“似乎是在举行什么祭祀……虽然会导致怎样的后果现在还不得而知,可我觉得,结果会导致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伽尔兰说,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一眼看去,大略可以估算出死在这里的邪教徒足足有五六百之多,尸体几乎堆满了整个庞大的石殿。
他心里凛然。
虽然按理说,神不能干涉人间的事情,伽尔兰也不曾亲眼见到这个所谓的邪神降下什么可怕的神迹。
作恶的都是身为人的万物教信徒,那所谓的力大无穷不怕痛也只是特殊的药物效果。
但是,和这个邪教纠缠这么久,伽尔兰也隐约感觉到,万物教的祭司的确有一种可以影响人的神志、勾引出人心底最阴暗邪恶的欲望的力量。
如果这种力量能够大范围的扩展出去,勾引出无数人心底的邪念的话……
恐怕这个大陆上会爆发出大范围的战争。
那样下去,很可能就会如他梦中看到的那般,不只是亚伦兰狄斯,整个大陆都会在战火中毁灭,最后成为毫无生机的荒芜之地……
“万物终将消逝。”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石殿之中响起。
那声音不像是从一处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一同传来。
“唯有万物母神将会永恒。”
一直冷冷地扫视着四周的赫伊莫斯陡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划破黑暗,刺向前方。
这是他曾经听过的那个声音!
“来吧,我等待已久。”
“来到神的御前,匍匐于伟大的神的脚下。”
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在整个石殿中回荡着,低沉而又浑厚,带着一种悠久的沧桑痕迹。
“不对劲。”
凯霍斯靠近伽尔兰,压低声音。
“陛下,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为了您的安全,还是先退出去比较好。”
伽尔兰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这或许就是他冥冥中觉得自己非得来到这里的理由。
少年攥紧手。
不能让这场祭祀成功,不能让亚伦兰狄斯以及整个大陆如他梦中一般在战火中毁灭。
他必须阻止。
“走。”
踩着脚下的血色汪洋,走过身边那一座座尸山,伽尔兰一行人向前走去。
在大殿的前方,一个巨大的黑色纱幕垂落在中间,将前殿和后殿隔离开来。
伽尔兰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一把掀开眼前的黑色纱幕,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陡然变亮的环境就让他忍不住眯起眼。
好一会儿,等适应之后,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和死人堆积如山满是血腥味的幽暗后殿完全是两个极端,黑色纱幕之后的前殿纤尘不染。
数不清的火炬挂在青色的石墙上,将前殿照得灯火通明。
前殿的尽头,那巨大的黑青色的高台之上,一座巨型神像矗立在其上。
它是如此的雄伟,光是足足五十米的高度就让人望而生畏。
它耸立在大地上,任何站在神像脚下的人都如蝼蚁一般,渺小得不堪一击。
一种瘆人的寒意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伽尔兰见过无数的神像,可是他从未见过形态如此诡异的神像。
这座神像只有一只大腿,一条粗壮的漆黑石尾撑在后面,让其得以稳稳地矗立在大殿之中。
正常人的躯干,可是胸口只有一个乳|房,从胸口中间隆起。
如夜空一般的漆黑长发从神像周身披散下来。
那张脸上,只有一只金色的巨大眼睛。
一只手被长布缠绕着,另一只手伸向前,手中捧着一个浑圆的石球。巨大的黑青色双翼在神像身后展开,极长,几乎笼罩住整个前殿。
这座巨型神像的形态明明如此诡异,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柔和感。
不但不让人感到排斥,反而莫名觉得亲近。
“万物都将走向消逝的道路,而创造万物的母神将会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低沉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清楚地在伽尔兰耳边响起。
他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那座巨大神像的脚下,有一个身披黑青色长袍的身影正在缓缓从高台的石阶上走下来。
宽大的兜帽掩盖住那个人的脸。
然而,就算那个人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伽尔兰却分明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从阴影中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真耀眼啊……这明亮的灵魂之光……”
那仿佛是自言自语的低声喃语,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宛如叹息一般。
“亚伦兰狄斯年轻的王啊……”
声音并不大,低沉的,平静的。
那个人明明距离他极为遥远,可是这沙哑的声音却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就像是那人就在他跟前说话一般。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应该已经看见……你的王国的未来,这片大陆的未来……”
“你身边的人将一一死去,如那位狮子王一般……王国终有灭亡的一天……大陆注定要在战火中毁灭……这世间的万物都会消逝……”
“年轻的王啊,你什么都无法改变。”
“无论你如何挣扎,你想要守护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而毁灭。”
“这就是未来。”
黑青色长袍祭司低沉的话语如同代表神灵降下的预言。
“这就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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