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一周快要过去,王城的气氛越发紧张不安。
北边被盖述大军压境, 东方边境被伊斯骚扰, 而不久之前又传来西部边境被加斯达德人进犯的消息。
亚伦兰狄斯被三个国家同时进犯, 而以往重要的盟友卡纳尔已经亡国。
他此时就像是一个巨人, 就算力大无穷,可同时被三头猛兽疯狂撕咬着,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勉力支撑着不被那些猛兽撕得粉碎。
随着这些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王城之中人心惶惶, 不安的气息弥漫在城市里, 让整座城市的气氛都显得极为压抑。
卡莫斯王率兵奔赴东部边境迎战伊斯, 按理说应该由坐镇王城的王太子稳定人心。
然而,一周之前, 王太子一次又一次被人刺杀, 终于在第三次被刺客得手, 受了重伤, 一直到现在都卧病在床。
王宫深处,王太子的处所被卡莫斯王特意留下来的亲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些忠诚的亲卫军只认卡莫斯王的命令,得到王的允许才会让人进去。
在王太子刚出事后的几天,因为伽尔兰一直昏迷在床,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就算进去, 也只能远远地看几眼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的王太子, 然后就被板着脸的女官长赶走了。
而在卡莫斯王出征之后, 由于无法得到卡莫斯王的允许,所以无论谁来,再怎么位高权重,说得再怎么苦口婆心,亲卫军就像是毫无感情的石头一样,毫不客气地将人一个个地赶走。
“王太子殿下还没醒吗?”
站在宫所大门外面,右司相一边问,手指一边用力地揪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毕竟是文官之首,他是少数几个不会被亲卫军驱赶的人之一,但是也不让他进去,只能站在大门外面,让女官长出来和他对话。
“是的,殿下还在昏迷中,医师说什么时候苏醒只能看殿下自己的意志力。”
塔普提面无表情地回答。
王子重伤后,这位女官长无论对谁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
“您请回吧,不要打扰王子养伤。”
右司相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他却像是老了好几岁,此刻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脸上疲态尽显。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王城都是他和留守的歇牧尔祭司在支撑,每天都要竭力去安抚众位焦躁的官员、权贵和紧张不安的民众们。
如果王太子能苏醒,只要一露面,就能让王城中的众人安心许多。
然而……
右司相一返回大议事庭中,众位官员就涌过来,一脸迫不及待的神色,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们彼此看了看,没说什么,各自散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们都认真地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一丝不苟,虽然脸上多少都透出一些焦躁,但是众人的眼底没有惶恐的神色。
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让右司相欣慰的事情,虽然气氛紧张,但是无人松懈、也无人悲观,王宫的政事处理效率反而比平日里运转得更快了,尤其是涉及军务的事务上,几乎没有人敢耽误,众人都卯足了劲,各司其职,尽可能地贡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们并不恐惧。
因为他们的王还在。
只要卡莫斯王还在,亚伦兰狄斯就绝对不会倒下。
…………
……………………
北境上的战火继续燃烧着,越烧越猛,就像是从天空飘落的雪一般,从点点细雪逐渐变成鹅毛大雪。
天气越发寒冷,寒风在泥泞的雪原上呼啸。
原本盖述自从进攻亚伦兰狄斯以来,每次都只是派出一部分军队试探性进攻。
可是,自从传来加斯达德人攻击亚伦兰狄斯西部边境的消息之后,盖述大军的攻势就变得猛烈的起来。
大概是觉得机会已经到了,原本谨慎的盖述统帅一收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指挥大军猛扑而来,他开始不计伤亡地对亚伦兰狄斯北地军团进行猛攻。
之前驻扎在后方的军队也全部挥军而上,对亚伦兰狄斯人围攻。
没有料到盖述人突然发狠的亚伦兰狄斯人中了埋伏,吃了一个大亏,大军伤亡惨重。
关键时刻,赫伊莫斯率领骑兵冲出来,将盖述大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才勉力挽回了劣势。
只是,经此一役之后,原本还能在雪原上和盖述大军对阵的亚伦兰狄斯人实在难以和全军压上的盖述大军对战,不得不被逼退到要塞中,凭借着城堡的坚固被动地防守着。
但是,即使如此,北地军团也是伤亡惨重。
在盖述人袭来时,考虑到对方兵力强大,统帅赫亚下令放弃四周的小型据点和要塞,全面收缩回北地要塞,将全部兵力集中在一处来抵抗敌军。
赫亚的决断没有问题,分散的兵力只会被盖亚大军逐个击破,一点点吞食,收缩成拳头在坚实的要塞中等待援兵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伊斯国突然袭击以及塔斯达国的内乱,他们没了援军。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孤军奋战。
这些天来,北地要塞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地上,被一波又一波的盖述大军冲击着,风雨飘摇。
将亚伦兰狄斯大军逼得缩回要塞之后,盖述人越发肆无忌惮。
一座座高大的投石机在北地要塞城堡外面建起,每天都有无数的巨石从高空中呼啸而去,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有些甚至落入了城墙里面,砸塌房屋,砸伤了人。
一座座木制箭塔从大地上拔地而起,无数盖述弓手站在箭塔上,将箭雨向城墙上的亚伦兰狄斯士兵倾泻而下。
虽然盖述人已经占据了优势,但是亚伦兰狄斯的抵抗依然顽强。
凭借着要塞的坚固,伤亡不少的亚伦兰狄斯人依然坚守着北地要塞。
攻城本就是很困难的战役,尤其攻打的还是这种固若金汤的战争要塞型的城堡。
见一时半会难以攻下,盖述统帅干脆用大军将北地城堡团团围住,并从外面截断了流入城堡里的河流,断了亚伦兰狄斯人的水源。
亚伦兰狄斯人被迫靠融化的雪水为生。
与此同时,要塞内的物资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速地消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停止落雪,没了水源,要塞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
亚伦兰狄斯人是英勇无畏的,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在潜伏在要塞中的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焦躁不安的气息一点点地在要塞中扩散开来。
少数怕死而又心思灵活的人渐渐有了其他心思……
不久后,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有人趁着夜色偷偷地溜出要塞,鬼鬼祟祟地摸进了盖述大军的营地。
“……只要您能保证……我家大人能得到足够的……”
“是的……我家大人会做到……”
“如您所愿……”
丝丝窃语声从黑暗中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那么就这样约定了…………”
“半夜,城门打开…………火光是信号…………”
在天亮之前,那个从盖述营地中离开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要塞城堡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
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照在连日来被巨石砸得坑坑洼洼的漆黑城墙上,这一刻,就连那阳光都隐约带着寒冬里冰冷的气息。
它照着城墙上那一片片干枯的血迹,仿佛在预示着危险的到来……
……
………………
无论是北境还是东部边境,因为常年和敌国作战,城池坚固,所以就算困难,也勉力能和敌军对抗。
但是,在西部边境这边,情况比其他两处都险恶得太多。
毕竟在过去,卡纳尔和亚伦兰狄斯的关系亲密,根本不会交战,所以才让亚伦兰狄斯军团中相对来说的兵力偏少的第六军团驻扎在这里。
它的主要任务是剿匪,以及在有需要时前往北境支援,因为缺乏战争的洗礼,在战斗力上,它逊于其他军团。
最令人忧虑的一点是,由于和卡纳尔交好,西部边境的城池完全比不上其他边境的坚固。
加斯达德人突然的袭击让亚伦兰狄斯人措手不及,边境线上的据点一个接一个被清扫,数个小型要塞城池也紧跟着陷落。
亚伦兰狄斯人仓惶迎战,可加斯达德人本就兵强马壮,还是以有心算无心,于是一连数次对战都落败。
军团伤亡不少,最后,西部边境陷落了一片,第六军团败退到卡梅亚山谷。
那是最后据守之地,过了这里,前方就是一马平川的卡梅亚平原,好几个大城市都分布在平原上,有着几十万的人口。
可以想象得到,一旦突破此处,加斯达德人的马蹄将肆无忌惮地踏上卡梅亚平原,那些城市,还有城市中几十万的亚伦兰狄斯民众就将陷入绝境。
夜已深,卡梅亚的山谷中,处处都是疲倦得席地而睡的士兵,他们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上或是披着一件外套或是盖着破旧的毛毯。
身着黑红色盔甲的骑帅泰纳尔慢步在他的士兵之中,偶尔俯身,轻轻地将被掀开的毯子盖回睡死了的士兵身上。
第六军团本就只有一万多人,又接连战败,败退到此处,现在已不足一万之数。
而加斯达德的大军,足足有三万之众。
泰纳尔站在山坡之上,眺望着对面追击而来的加斯达德人的营地。
黑夜中,风从他身边刮过,掀起他身后的披风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亲卫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就这样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抬眼,看向升起的太阳,他的目光中写着一种决意。
……
第二日清晨,大地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
大军之前,泰纳尔骑马而立。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他说,拽紧了缰绳,纵马在大军之前缓缓地来回走动着。
这位骑帅有着一张不似战士的儒雅的面容,但是,无人可以否认此刻他脸上的坚毅之色。
“我们的故乡,还有家人,就在我们的身后。”
他抬手,指向那片被阳光撒落下一层浅色金光的平原大地。
“想要保护他们,除了战斗,我们别无选择。”
近万人的大军,可是山谷之中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没有人说话,所有士兵都在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统帅。
他们随着泰纳尔的手眺望着远方,那目光中有缅怀、有遗憾、也有悲伤,可是唯独没有惧怕。
当他们转回头的时候,他们眼中各种各样的感情褪去。
【除了战斗,别无选择。】
注视着远方的敌人,凶性的火焰一点点在士兵的眼底点燃。
哪怕接连战败,他们眼中也不见一丝颓然之色,反而越发战意傲然,士气勃发。
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他们的身体中鼓动着,让他们的血液因此而沸腾着。
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已挂在高空之上,
山谷在晃动,带着极大的压迫感的吼声从对面铺天盖地而来,加斯达德人的大军以乌云盖顶之势向他们袭来。
士兵们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武器。
亚伦兰狄斯,是雄狮的国度。
他们是无畏的亚伦兰狄斯战士。
他们的家园就在身后。
哪怕战死在此处,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们也不会再后退半步。
骑帅泰纳尔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他的身后,火红的狮子旗在高空中飘扬。
“亚伦兰狄斯的众神在注视着我们。”
他高喊着,手中的银枪高举在空中。
枪尖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下一秒,银枪重重指向前方,他的怒吼声仿佛撕裂了整个天际。
“为了亚伦兰狄斯——”
泰纳尔一马当前,率领大军向敌军迎击而去。
阳光下,一大一小不同颜色的大军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身着黑红色皮甲的军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撞上加斯达德的大军。
亚伦兰狄斯士兵一反之前的劣势,状若疯狂地与加斯达德人厮杀在一起。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他们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奋战着。
哪怕身中数刀,依然屹立不倒。
就算被砍倒在地,也死死地拖住身边的敌人。
就算死,也要拖上敌人一同毙命。
他们这一股像是要同归于尽般的气势,竟是将强大的加斯达德大军都撞得停滞了一下。
前几次的战斗中,加斯达德人凭借着强悍的体魄和力量就这样直接压过去,将亚伦兰狄斯人一次又一次击败。
而这一次,战况竟是被亚伦兰狄斯人逼得呈现出胶着的对峙状态。
此刻的亚伦兰狄斯人那一股悍勇而不畏死的凶性,让之前认为亚伦兰狄斯骑兵也不过如此的加斯达德人多少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
虽然的单兵力量上不如自己,但是在顽强的意志这一点上,亚伦兰狄斯人已经有资被认可为他们的对手。
加斯达德大军的统帅如此想着,然后,一挥手,全军压上。
胶着状况很快就被打破,亚伦兰狄斯士兵凭借发狠的气势撑住了一时,但是终究无法长久地撑下去。
在冰冷的兵刃撞击声中,在飞溅的鲜血中,一个接一个士兵倒在了大地上。
他们流淌的血,浸染着身下这片哺育了他们的大地。
泰纳尔带着亲卫在敌军中奋力厮杀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部下一个个倒下,面容狰狞,双眼赤红。
银枪早已在厮杀中遗落,他此刻挥动着长剑狠狠地劈砍着前方的敌人。
手臂酸疼得厉害,无数次地挥动让它已经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
跟随在身边的亲卫越来也少,放眼看去,眼前全是杀不尽的敌人。
他怒吼着,在敌军中左冲右突,竭力想要从敌人手中救下他的部下。
冷不丁从后方一只标枪投掷而来,重重地贯穿了他身下的坐骑。
他向前栽倒,一个纵身,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飞快地站起。
站在无数亚伦兰狄斯士兵的尸首之中,看着向他围拢而来的敌军,泰纳尔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他神色坦然地注视着那无数的敌人。
深吸一口气,他握紧手中被血染红的长剑。
这将是他最后的战斗……
就在他即将抱着必死之心冲杀向敌军之时,突然间嗖的一声。
紧接着,是无数嗖嗖的响声,宛如蜂鸣声一般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这一刻,一大波利箭越过天空,从泰纳尔身后的高空上破空而来,铺天盖地向加斯达德人射去。
无数只利箭如暴雨般落入加斯达德大军之中,将无数人射倒在地。
泰纳尔呆滞在原地。
陡然间,一声长啸从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声长啸仿佛是丛林之王雄狮的怒吼,让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了一瞬。
在无数亚伦兰狄斯士兵狂喜的欢呼声中,泰纳尔猛地转头。
他的呼吸陡然停顿了一瞬。
遥远的地平线上,赤红色的旗帜在高空中飘扬。
马蹄的踩踏声响彻天际。
大地之上,身着黑红色盔甲的亚伦兰狄斯骑兵如水银泻地般奔袭而来。
最前方,漆黑的骏马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高大魁梧的男子纵马飞驰,手中的巨剑如同露出的狰狞獠牙。
那一头标志性的深棕色鬃毛在风中飞扬着,映着阳光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
卡莫斯
不败的雄狮
英雄的王者
你镇守着亚伦兰狄斯的大地。
你是所有亚伦兰狄斯人心中不灭的信仰——
…………
……………………
与此同时,越过亚伦兰狄斯的大地,在东境的边缘之外,亚伦兰狄斯军和伊斯军交战的战场后方,有一只军队在缓缓前行。
这只军队穿着略显粗糙的皮甲,身上的衣着大多都是皮毛,头戴毡帽,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插着一把砍刀。
他们骑着的马比一般的马要稍矮一些,每个人的脖子上或是手臂上用绳子挂着某种动物的尖牙。
这是伊斯的骑兵军队,他们在护送大量的粮草,将其送往前方战场。
此刻,那些伊斯骑兵大声呵斥着,挥舞着鞭子,鞭打着那些推着木板车的农奴,让他们加快速度前行。
那一辆辆沉重的木板车的车轮深深地陷入土地里,在草地上碾出无数道极深的痕迹。
在不远之处,连绵的山丘之后,一只和伊斯骑兵衣着迥异的骑兵军队藏在后面。
查探敌情归来的刺候小声地向这只骑兵军队的将领汇报情况。
金发的骑帅牵着马站着,头盔之下,细碎发丝散落在漆黑的眼罩上,他听完就让刺候退了下去。
然后,他侧身,微微低头,与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亲卫低声说着什么。
只是烈日的骑士和他的亲卫说话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下属,语气反而很是尊敬。
侍卫打扮的年轻骑士抬起头,那是一张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的少年的面容。
若是右司相看到这张脸,定会目瞪口呆。
因为这个身在东部边境战场后方的年轻骑士,竟然是本该在王宫中昏迷不醒的王太子。
正在和凯霍斯说着话,伽尔兰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低头,就看见趴在自己身边的大狮子打了个打呵欠,又用大脑袋拱了拱他的腿。
伽尔兰一笑,一边摸着涅伽的头,一边抬头看向远方。
那只一无所觉的‘猎物’正一点点走入陷阱之中。
抚着身侧雄狮的少年看着前方,纯金色的瞳孔迎着阳光,在这一刻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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