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人手臂上清晰可见的抓痕,脑中闪过自己那被扭断脖子死去的部下, 一股火气猛地从萨阁心底涌出。
“伽尔兰王子, 他就是凶手?!”
萨阁的一声怒喝让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体抖得更厉害。而他那怒喝的声音极大, 在此刻鸦雀无声的广场就更是响亮,让四周退开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 轰的一下, 整个广场都炸开了锅。
几乎所有在广场上的人都瞅着那个人议论纷纷了起来。
伽尔兰站在那里,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那人, 正在沉思着, 一时间没怎么留意身边的状况。
而萨阁突然冲过来,张口就是一句怒喝, 一下子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他侧头看了萨阁一眼, 脸上露出几分错愕, 大概是有些吃惊本该在高台上的萨阁怎么突然就跑到自己身边来了。
他眨了下眼, 看了萨阁一眼,又转回头看了低头跪着的人一眼。
那是一个侍从。
这种人在王宫中随处可见,再加上此人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一眼看过了, 就不会让人留下多少印象。
此刻,这个侍从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 瑟瑟发抖得厉害。
不等伽尔兰开口, 此刻怒火中烧的萨阁已经忍不下去了, 他直接一伸手, 一把将那人整个儿拎了起来。
然后,一转身,他就这么将这个人拖走了。
四周围成一圈的人纷纷避让开一条路,在旁边就这么看着萨阁硬生生地将那个侍从沿着台阶拖到了高台上。
伽尔兰刚伸了下手,来不及阻止,萨阁已经拖着人上台阶了。
他挠了挠头。
一个毛绒绒的大脑子凑过来,那湿漉漉的温热的鼻子顶了顶他的脸,浓密的鬃毛从他脸颊上扫过,显然,涅伽因为伽尔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有些不高兴了,拱着伽尔兰将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伽尔兰赶紧搂着那个大脑袋揉一揉,摸一摸,哄一哄,这才让涅伽满意了,摇头晃脑了一下,低低的嗷呜了一下,又蹭了蹭伽尔兰的头,傲娇地哼了一声。
这头威猛可怖的大狮子对着少年像是小猫一样撒娇的样子,让周围的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众人顿时就觉得大狮子那高贵雄伟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崩塌得一塌糊涂。
但是,那威严的形象崩塌归崩塌,他们对于这头猛兽依然还是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感。
所以当伽尔兰带着涅伽向外走的时候,他们哗的一下向后避让得更厉害了。
伽尔兰带着涅伽跟在萨阁后面沿着台阶走到了高台之上,而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紧随着他们,汇聚到了高台那一处。
萨阁团长将他拖上来的那个侍从一把丢到了高台上。
他说:“这家伙就是杀害我的部下的凶手!”
他这一句话,让走过来的近卫长,还有那一侧的贵族大臣们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们满眼都是不相信的神色,打量着那个突然被萨阁认定为凶手的侍从。
而那个侍从不仅仅是在被萨阁硬生生拖上台阶的时候毫不反抗,被萨阁一丢到地上,就跟一团烂泥似地瘫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显然是被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那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整个人更是哆嗦个不停。
那副怎么看怎么懦弱胆小的样子,不止是那些贵族大臣,就连近卫长都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
他看向萨阁,皱着眉问道:“你怎么认定他是凶手的?”
怎么看这废物也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啊?
上面这一句,为了给萨阁保留面子,他没直接问出口。
伽尔兰还带着大狮子不紧不慢地在台阶上走,还没上来。
而萨阁觉得既然凶手已经找出来了,那么伽尔兰王子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就没必要保密了,他现在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看他的手臂!”
他干脆地回答。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软成一滩趴在地上的侍从的手臂上。
侍从的右臂上有着几道深深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抓出来的。
“我的部下在死前做出的反抗,抓伤了凶手的手臂。”
萨阁是个直性子,惯来有什么说什么,也做不出抢夺别人的功劳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很坦然地将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说出来了。
“是伽尔兰王子看到的,我部下遗体的指甲里残留着抠出的血肉凝固成的黑块。”他目光凛然地盯着那个真凶说,“他手臂上的抓痕就是证明!”
手臂上的抓痕?
众人怔了一下,顿时都反应了过来。
原来如此。
伽尔兰王子说用狮子来测试说谎者这个行为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为了找出王宫中手臂上有抓痕的人?
恐怕是因为担心这个消息被提前泄露出去,所以干脆瞒着所有人。
唔——这个办法到是,有点靠谱了。
伽尔兰王子,咳,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嘛。
一开始那些觉得伽尔兰的举止简直荒谬的人在心底这么想着,前面直接说伽尔兰王子的行为犹如儿戏的那个大贵族干咳了两声,有点尴尬,但是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之后,也就释然了。
这个就是伽尔兰王子真正的目的?
年迈的右司相心想着,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个侍从,又慢慢地皱起眉了。
不对。
他想。
伽尔兰王子这个办法虽然似乎有效,但是从好几个方面都撑不住。
他紧皱着眉,眼角瞥了旁边一眼。
老人看着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大司长,一开始微微皱起眉没有吭声的大司长不知何时已经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不少。
显然,这个大司长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露出这种舒心的神色。
“你是说,这个手臂上有抓伤的人,就是凶手?”
近卫长皱眉问道。
“……不、不是……不是的!”
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的侍从在最初的惊恐过去之后,一听到这话,立刻挣扎着喊出声来。
“不是我啊!我、我没有……我怎么敢,不,真的不是我杀的!”
他说话结结巴巴的,急着想要起身辩解,可是大概是因为手脚发软,在地上扑腾了几下都没能坐起来,只能扯着嗓子嚎。
“我、我这个伤,是、是是、是那个……”
他看起来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是伺候宫中的猎犬的,这、这伤是被猎犬抓伤的,我们这些伺候猎犬的人手臂上经常有这样的伤疤——不、不止是我一个人啊。”
“真的!大人们去我们那里看看就知道,我们那里手上、身上留疤的人很多,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猎犬咬到或者抓到。”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疯狂地说了一堆,瘫坐在地上就真的哭嚎了起来。
“我真的没做杀人的事,我哪有那个胆子……而、而且,我就是个伺候猎犬的仆人,哪有本事杀得了骑士大人啊!”
侍从的一番话让众位贵族大臣沉默了一瞬。
他们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这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家伙是个能杀死王室骑士的武者。
“萨阁团长,你是不是弄错了。”
近卫长凑近萨阁,低声说。
“这家伙看起来不像能杀人。”
身为武者的他从这个侍从身上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威胁,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被侍从那一番话说得怔了一瞬,被近卫长这么一说,萨阁眉头一皱,面色越发冷硬了起来。
他冷声说:“那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而已!”
说完,他就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剑重重向依然瘫在地上的那个侍从的喉咙刺去——
再怎么会伪装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一刻,身体也会本能地做出反应。
萨阁刺这一剑,就是为了打破这个人的伪装。
可是,眼看剑尖就要贯穿那人的喉咙了,那人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萨阁心念一动,手腕猛地一转。
那剑尖险之又险地从那人喉咙边缘擦过去,削出一道血口子。
铿的一声,长剑半截没入高台之中。
而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的侍从直到长剑刺入地面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惨叫出声。
一边嚎一边哆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滩水渍出现在他的屁股下面。
他哆嗦得竟是失禁了。
那丑陋狼狈的模样让旁边的一种贵族大臣纷纷露出了鄙夷而又嫌弃的神色。
可是,这样一来,众人就更觉得这种家伙不可能是凶手了。
近卫长蹲下身,伸手用力捏了几下那个还在哆嗦的侍从的胳膊以及肩膀,又按了下胸口。
他摇了摇头。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侍从的身体并没有练武之人才有的结实肌肉,那肉都是稀松的,甚至肚子上还有肥肉,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武者。
萨阁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他的脑子有些乱。
他试出来了,这个侍从不是装的,是真的没有武力。
一个毫无武力的侍从怎么可能杀死王室骑士?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失禁了的侍从一边哆嗦,一边拼命地伸手指向广场下面。
“大、大人啊……呜呜……真不是我……呜,您看下面,那里,还有我一个同伴,他也有和我差不多的抓伤——还有其他人也……呜呜,我不是啊……”
侍从哭得撕心裂肺、凄凄惨惨,虽然样子难看至极,却因此激发了不少人的同情心。
他们都暗地里想着,莫非传言里说伽尔兰王子想要随便找个替死鬼给赫伊莫斯王子脱罪的事情是真的?
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有着公正之名的伽尔兰王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可是现在这么一看,顿时就心里暗戳戳地起疑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司长起身了。
在众人地注视下,他向已经来到高台上的伽尔兰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摇头叹息。
“伽尔兰王子,到此为止吧。”
他说,“如果手臂上有伤痕就是证据的话,那能找出来的‘凶手’可不止这一个人。”
他一副容忍着孩子顽皮的神色,温和地看着伽尔兰。
“你就算再怎么想帮赫伊莫斯王子,也不能随便抓个人就说他是凶手啊。”
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不过,你能发现凶手手臂上会有抓痕的这件事情,已经是很聪明了,只是年纪小了点,没法多想而已。”
“就算凶手手臂上有抓痕,他完全可以在手臂上多弄一点伤来掩盖嘛,甚至还可以设法在别人手臂上弄些伤,以便浑水摸鱼,让那个人成为自己的替罪羊。”
他一笑。
“您说是不是,伽尔兰王子?你既然有着贤明之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啊。”
大司长看似这么随口一说,不少人心里顿时就想到了赫伊莫斯王子。
要知道,赫伊莫斯回来的时候手臂上有烫伤,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两只手都还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看来,说不定那真的是为了掩饰以前的抓伤……
在众人恍然大悟的目光地注视下,大司长稳稳地站在高台上,微笑而立。
无数人开始窃窃私语,广场上响起一阵阵的嗡嗡声,不少人开始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伽尔兰王子。
伽尔兰王子的名声在王宫一贯都是很不错的。
而现在,他们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作为一位贤明的王子,怎么能做出冤枉一个无辜的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从开始到现在,这位王子做出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人觉得很荒谬。
就如同大司长所说的一样,既然有着贤明之名,为什么连大司长说的那些事情都没有想到?
这位王子给人的感觉根本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睿智啊。
感受到众人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伽尔兰王子,大司长心情顿时更好了,因为事情都在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
他继续说:“王子,没有确定的证据,就不能随便将他人定为凶手,明白了吗?”
在众人或是怀疑、或是疑惑、或是有着其他意味的目光地注视下,轻轻抚摸着身侧大狮子的鬃毛的少年看起来很淡定。
他看向大司长,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大司长。”他问:“我什么说过他是凶手?”
温和笑着的大司长被这么一噎,顿时想了起来。
从头到尾,都是萨阁说这个侍从是凶手,而伽尔兰只是在这个侍从面前站住了而已。
他根本没开口说这个侍从是凶手。
看来这是打算死不认账,尽可能保存下自己的名声啊。
大司长心里冷笑着。
但是,他仍旧是面色和蔼,问:“你是说,这人不是凶手?”
“这个嘛……”
少年歪着头,沉吟了一下。
“有点不好说,也不能完全说不是,毕竟……”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又不说话了。
“伽尔兰王子。”
大司长觉得,伽尔兰这是打算用似是而非的话耍无赖了。
所以,他微微沉下脸来,开始用长辈教训不懂事的孩子的口吻说话了。
“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这么多人待在这里,并不是为了陪您和您的狮子玩游戏,而是因为您说能在今天找出凶手,可现在——唔!!”
大概是察觉到了大司长对伽尔兰的恶意,一直安静地待在伽尔兰身边的大狮子突然一转头,火炭似的眸盯住大司长,庞大的身躯一弓,如蓄势待发即将攻击一般,冲着大司长发出一声低吼。
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还有大狮子炯炯有神盯过来的可怕眼神,就算是大司长也被吓了一跳,勉强控制自己没喊出声,可仍然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王子,你打算做什么?!”
虽然脸色看起来还算沉稳,但是大司长的声音里还是透出一丝慌张。
这个世界上,对着一头凶猛可怖的大狮子而不会感到惊慌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
身为其中一员的少年没搭理大司长,奖励般地揉了揉涅伽的大脑袋。
涅伽转回头,对伽尔兰小声嗷呜几下,蹭一蹭,心满意足。
搂着涅伽那毛绒绒的大脑袋,伽尔兰转头。
“……也差不多了。”
他自言自语道。
“伽尔兰王子,你究竟……”
大司长稳住心神,想要继续逼迫伽尔兰。
可是,他刚一开口,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个重物砰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下,让他刚才被狮子惊吓到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脏又是剧烈一抖,差点没停摆。
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被这么惊吓,很容易被吓出点什么毛病来啊。
是哪个鲁莽的家伙这么乱来?
他有些恼怒地转头,想要将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叱责一顿。
可是一看到来人,他就有些吃惊。
与此同时,少年带着明显愉快情绪的清亮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凯霍斯,动作太慢了,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身着银白色的盔甲,从台阶之下一步步走上来的金发骑士那张在阳光之下越发显得英俊逼人的脸对他的王子微微一笑。
“很抱歉,殿下,这家伙磨蹭了好久才敢行动,我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行动啊。”
什么意思?
大司长的脑子有点乱。
他转回头,一低头,就看见刚才砸在自己眼前的重物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位身穿火红色盔甲的王室骑士。
广场上已是一片哗然。
红甲骑士狼狈地倒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刚才他就像是一袋重物一般这么被凯霍斯一把丢了上来。
“法尔?!”
一旁的萨阁团长已经喊出了他的下属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应该在值守,怎么会——”
他错愕地、也有些不快看向伽尔兰。
“王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你的守护骑士如此对待我的下属?”
说到这里,萨阁才发觉到,似乎从一开始伽尔兰王子到广场来的时候,就没见凯霍斯跟在他身后。
伽尔兰看向他,说:“抱歉,萨阁团长,我对您撒谎了。”
“……啊?”
“我当初说,能用手臂有伤这个办法找出凶手,是骗你的。”
“你——!”
眼看自己的下属被如此对待,又听到伽尔兰说骗了自己,萨阁脸上露出几分怒意。
“当时我还对你说,遗体上还有另一个证据可以让我们查到凶手……”
面对萨阁的怒视,伽尔兰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他瞥了那双手被缚在后背伏在地上的骑士一眼。
“……这个,也是骗你的。”
被他用眼角瞥着的红甲骑士肩膀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伽尔兰说:“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低着头的红甲骑士呼吸猛地变得急促粗重了起来。
伽尔兰还在继续说下去。
“可是,萨阁团长,我答应你的找出凶手这件事已经做到了。”
萨阁觉得自己的脑子此刻乱糟糟的,整个人都有些懵。
某种不好的预感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伽尔兰,等他继续说下去。
伽尔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那伏在地面一直没有抬头的红甲骑士跟前,他俯视着这人的眼神很冷。
他说:“这位王室骑士,杀害了自己的两个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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