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伽尔兰刚因为抵达了王城的港口松了口气, 以为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他还想着, 顺便还得在等待卡莫斯王兄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将出行的计划做好,也将自己的那几位追随者以及女官长等人做出相应的安排。
这样一来, 只要王兄一点头, 他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城,再也不回来了。
毕竟, 不久前在船舰上和赫伊莫斯的那段对话,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赫伊莫斯看着他的眼神中透出的深沉意味, 甚至都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
而赫伊莫斯说的那句‘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更是让他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再这样下去, 以后自己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以赫伊莫斯那种偏执的性, 恐怕会对那个女孩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所以,伽尔兰才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无论如何要尽快远离赫伊莫斯。
只是, 明明不久前才下了决心,此刻的突发事件却一下子让他的脑子有些发空。
好不容易击败了海盗, 守住了托泽斯城。
伽尔兰还想着, 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回王城的时候肯定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吧。
可是, 欢迎仪式没有看见, 难得一见的王家骑士团却突然现身, 二话不说就在他面前将赫伊莫斯带走了。
他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被赫伊莫斯回头一眼给盯了回来。
此刻,伽尔兰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身着火红盔甲的骑士们围住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跟在他身边的众人似乎也都太过于震惊了,半晌没人吭声。
好一会儿之后,他身边才有人出声打破了这令人不适的沉默。
“原……原来……是这样。”
被这个发展惊呆了的小胖子睁圆了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这么早赶过去,那根本不可能啊,没想到,居、居然是……”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一旁的金发骑士的脸色难得地沉了下来。
凯霍斯一言不发,皱着眉,眼神透出几分复杂。
【未经卡莫斯王允许,擅自盗取兵符调动军队……】
伽尔兰没有说话,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用力地攥紧了起来。
他曾经向赫伊莫斯询问过两次,为什么他能那么早赶过来,都被赫伊莫斯用‘我自有办法’给敷衍过去了。
那个时候,赫伊莫斯说话的口吻轻描淡写,脸色也很淡定,所以他也没有多想。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赫伊莫斯竟然做了这么危险的行为。
……只是为了率兵赶去救他。
…………
……………………
回到王宫的轻松被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情一扫而空,伽尔兰勉强和那些迎接他的大臣贵族说了几句,就让他们散去。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他的行宫,不出意外,他的女官长塔普提早已等候在外。
只是,以往在他回来时,塔普提总是面带微笑,温和安静地迎接他的归来,而这一次,她虽然还保持着沉稳的模样,但是脸上并没有太多笑容,好像有着什么心事。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口吻就像是在深深地叹息着一般。
“塔普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伽尔兰一回到自己的寝宫深处,就将其他人屏退,只让凯霍斯留在房间里。
然后,他就直接开口向塔普提询问。
毕竟他们离开了王城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待在王宫中的塔普提才知道所有始末。
“殿下,赫伊莫斯王子恐怕会有大麻烦。”
“因为擅自窃取兵符的事情?”
“看来您已经知道一点了,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塔普提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
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当初,黑鹰安努在飞了一天一夜之后,将托泽斯城被海盗袭击、急需援兵的消息带回了王城。
卡莫斯王征战在外。
赫伊莫斯王子坐镇王城。
在接到伽尔兰的求援信之后,他立刻召集数位大臣贵族、以及几位军方将领召开会议,要求立刻调动军队,由他率领着赶赴托泽斯城救援。
当时的众人虽然对救援托泽斯城这件事没有异议,但是军方将领摇头拒绝了赫伊莫斯王子调动军队的要求。
理由很简单,亚伦兰狄斯的所有军团直属卡莫斯王,只有卡莫斯王有权一句话调动军队。
若是卡莫斯王不在,想要调动军队只有一个办法,出示兵符。
亚伦兰狄斯的兵符共有两块。
由象征着天空的青金石雕琢而成,一块由卡莫斯王随身携带,另一块则是被严密地保护在深宫之中。
那一块藏于宫中的青金石兵符,唯有得到卡莫斯王的旨意才能被取出交给他人使用。
没有兵符,军方一众将领是绝对不敢让赫伊莫斯王子调动自己麾下军队的。
没有卡莫斯王允许就擅自调兵遣将,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他们虽然知道现在派人赶赴东方边境获取卡莫斯王的旨意,一来一回耽误两三天,托泽斯城就陷落定了,但是,他们依然拒绝了王子的命令。
只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赫伊莫斯王子竟是在议事厅上当众拿出了青金石兵符。
据赫伊莫斯说,当初卡莫斯王在离开王城前往边境征战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事先将兵符交给他,让他遇到重要的事情可便宜行事。
既然赫伊莫斯王子手持兵符,众位将领再无异议。
赫伊莫斯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乎是当天深夜,他就带着数万骑兵离开王城,赶赴托泽斯城。
而在同一时刻,得到了出征命令的王室海军舰队也在深夜中悄悄地起航,驶向托泽斯城。
赫伊莫斯的行动实在是太快。
而为了避免战争的消息在王城中引发混乱,所以该消息又被封锁住了。
所以,赫伊莫斯离开王城之时,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第二天廷议,众人看不到赫伊莫斯王子,这才觉得不对劲。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着火红盔甲的一队王室骑士突然出现在议庭之上,向众人宣告了赫伊莫斯王子的罪状。
“罪状?”
听到这里,伽尔兰忍不住打断了塔普提的话。
塔普提神色复杂地点了下头。
“是的,罪状。”
她的声音很是低沉。
“他们说,赫伊莫斯王子杀死了两位负责看守兵符的王室骑士,窃取了兵符。”
“不可能!”
伽尔兰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他用力摇头道:“赫伊莫斯不可能这么做!”
如果说赫伊莫斯偷取兵符,他还会相信。
但是,说赫伊莫斯杀死王室骑士——这他绝对不会相信!赫伊莫斯不可能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来。
塔普提女官长脸上也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我也不怎么相信赫伊莫斯王子会做出这么显而易见的蠢事……但是,王室骑士团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一点。”
“…………”
伽尔兰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而在一旁听着的凯霍斯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开了口。
他说:“王子,仅仅只偷取兵符,和杀死看守兵符的王室骑士之后夺取兵符……这两件事的性质可谓是天差地别。”
前者可大可小,归根结底不过是卡莫斯王的一句话就能定性的事情,只要等到卡莫斯王一回来,象征性地惩罚一下,就可以过去了。
而后者……那性质可就严重多了。
卡莫斯王的近卫骑士军被视为王手中的利剑,跟随其南征北战。
而王室骑士团象征着王的尊严和王权,镇守王城。
它人数不足一百,但是它在亚伦兰狄斯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世世代代都有着他们的存在。
近卫军要征战沙场,所以只有强者才有资进入近卫军。而王室骑士团挑选成员的基准却并不是武力,是对王的忠诚之心。
其中的每一位骑士都视荣誉为性命,在进入王室骑士团之时,他们都会在沙玛什的神像之前起誓,断绝与所有亲人的联系,从此不娶妻、不生子,全身心侍奉亚伦兰狄斯王。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王座。
也就是说,杀死王室骑士这个行为,等同于挑衅王权。
甚至可以说,这是意图叛乱的行为。
哪怕是卡莫斯王,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包庇赫伊莫斯。
因为那么做了,那等同于卡莫斯王否定自己王权的威严。
就在这时,小胖子塔尔跑了进来。
“殿下,我打听到了!”
他气喘吁吁地说,“赫伊莫斯王子被关押在王室骑士团的地牢里了!”
伽尔兰沉默了一下,然后起身。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因为我才落得这个下场,我不能放着不管。”
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他沉声说:“无论如何,我得先去见他一面,将事情问清楚。”
…………
王室骑士团的驻点位于王宫的深处,一个略偏僻的、极少人前去的地方。
那是一座外形类似于神殿的大型宫殿。
所有的王室骑士都生活在其中,他们严要求自己,过着无比自律的生活,不为外物所动。
他们除了履行必要的职责之外,就是一心磨练、提升自我,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但是,只要任何人有一点冒犯王权或者是叛乱的可能性,他们就会出动。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王室骑士团,才能在历代都得到每一任亚伦兰狄斯王的信任。
当身为王子的伽尔兰来到王室骑士团的神殿时,来迎接他的那位骑士长面无表情地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他对待伽尔兰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人没有太多区别,就如同他们当初能毫不犹豫地将身为王子的赫伊莫斯王子关押在地牢中一般。
王室骑士团的地位超然。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
亚伦兰狄斯王,以及,已经完全确认为下一任王的亚伦兰狄斯王太子。
王子的身份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忌惮。
要知道,在亚伦兰狄斯那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历代中意图叛乱而死在王室骑士团手上的王子可不在少数。
对于伽尔兰提出的想要见赫伊莫斯的要求,这位几乎没什么表情的骑士长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同意,只是不允许凯霍斯、塔尔等人一同跟下去。
随后,他带着伽尔兰穿过宽阔的大厅,走到大殿深处。
那里有一个斜斜地通往地下的椭圆形石制洞口。
这位骑士长带着伽尔兰沿着斜斜的石阶走下去,一路上,除了脚步声之外,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是一尊沉默的石雕一般。
咔擦一声,锁被打开。
伽尔兰推开铁门,一进去,他就看到了赫伊莫斯。
光线略显黯淡的地牢中,虽然还算干净整洁,但是终究是一个简陋的地牢。
那牢中,除了一个窄小的石板床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黑发的青年安静地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墙壁上。
修长的腿一只向前伸出,一只屈膝立起。
他一只手搭在屈起的右膝上,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那细碎的黑发散落下来挡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像是在沉思的赫伊莫斯,他抬头,看到伽尔兰,就唇角一勾。
“你来了。”
他说,
“我等你很久了。”
赫伊莫斯的口吻极为笃定,像是他认定了伽尔兰一定会来一样。
反而伽尔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屈膝半跪在赫伊莫斯跟前。
“给你。”
伽尔兰伸手,手掌上托着一个小布袋。
他叮嘱赫伊莫斯说:“我让人熬出来的药丸,你记得早晚都要吃。”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大概是他也没料到,伽尔兰过来第一句话说的竟是这个。
他虽然是失笑,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小布袋。
他说:“好。”
他说着好,金红色的眸看着伽尔兰。
即使是在黯淡的光线中,他看着伽尔兰的眼中仍旧有着那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的微光。
伽尔兰张了张口。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却又因为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乱糟糟地堵住了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忍不住问了他本来不打算问的那个问题。
他问赫伊莫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要……做到这种地步?
伽尔兰很迷茫。
他一直以为他很了解赫伊莫斯。
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他似乎一点都不懂赫伊莫斯。
一只手伸来,摸了摸面色迷茫的少年的头。
裹着雪白绷带的手指缠绕着那流金色的发,指尖没入发丝深处。
“因为你在等我。”
赫伊莫斯说,口吻轻描淡写。
一句话,六个字,简简单单。
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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