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是隔壁王家的管家。
这年头的世家都很讲规矩, 主人家出门拜访必得先送上拜帖告知来意,要拜访的人家没空, 就会回帖子说明缘由, 倘若有空, 就会打开大门欢迎客人的到来。
不请自来的人,是非常没有礼貌的。
贺勇不在, 谭昭看了看另外的一人一鬼, 非常果断地接了帖子:“是否有要事相商?”
王管家神色显然带着担忧,但做奴仆的就要谨言慎行, 他拱了拱手, 得到应允后就非常恭敬地告退了。
谭昭摊开帖子,看着上面的落款银钩铁画,何等俊秀潇洒,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这好像是王献之的墨宝啊,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祝疏之,这什么大宝贝啊, 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地端着?”
谭昭送了对方一个你不懂的表情, 这可是一个亿呢, 他要留作传家宝的。
系统:宿主,请容在下提醒你一句, 你还没有……
[你闭嘴!]
他家宿主真的是越来越世俗了, 以前可是对着金山无动于衷的人, 现在呢, 不仅小气吧啦不肯花时间,还专门收集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占空间,哎。
到了约定的时间,王献之准时到来。
“昨日听到动静,还以为疏之你离开郡城了呢。”王献之显然非常高兴。
谭昭笑道:“原是走了,因有些事故而又回来了一趟,来,喝茶。”虞韶并不在府中,想来是去查探谭昭所说是否属实去了,至于马少年,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王献之本就是给祝英玄下的帖子,这会儿茶喝得差不多了,也是痛快人,很快就道明了来意。
“你是说,那个画师抓到了?”
王献之点头:“想着你或许想知道,便冒昧下了帖子,只会那画师非常奇怪,竟是对卖画一事矢口否认,甚至他双掌布满老茧,半分不像提笔作画的读书人。”
听罢,谭昭微微惊愕道:“竟有此等事?有没有可能是人有相似?”
“不会,二哥从小记忆过人,记人更是卓越,但凡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绝不会在此等事上认错了人。”
王献之话音刚落,谭昭就开了口:“那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画师不过是颗棋子,拿出你二哥感兴趣的字画让他买下才是重点。”谭昭说话非常直接,半分不像时人,“有人在对付你二哥。”
王献之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但他也不是那等扭捏的性子,既然上门有事相求,便站起来,一拱手道:“子敬想求疏之一桩事。”
“什么事?”
王献之请谭昭去见一眼那画师,谭昭自然显然前往。说真的,他这人不喜欢麻烦,但怕麻烦?不存在的:)。
两人坐上牛车出府,到了衙门,自有衙役前来迎接。
昨日有道士大闹内史府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会稽郡城,最终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刘内史得了风邪,积郁暴毙身亡。
毕竟那样不得体的遗容,愣是谁看了都觉得是被妖孽害死的,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这副尊荣,那李自如又是那等模样,所有会稽的世家都觉得刘丹这人倒霉透了,但叹息了片刻后,就投入了瓜分刘丹势力的进程中。
刘内史一朝倒,他的尸身按照那独臂道士留下的法子入殓,果然没有出事。
虽只过去不到一日,但独臂道士的传说已经在整个郡城飞速传播。
谭昭一路过来,已经听了不下三个版本,作为当事人,谭某人对此无话可说,他只是可怜的个骨折病人而已。
“疏之怎么看?”
疏之表示没什么看法,咱先去看那个画师吧。
王献之是个聪明人,便不再提,两人由人引着,很快就到了关押画师的牢房里。
光线不甚好的牢房里,画师蹲在墙角,作为被王大人重点关照过的犯人,画师拥有着独立牢房的至尊VIP待遇。
谭昭微微眯着眼睛,画师刚好抬头,落入这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不再与之对视。
谭昭:……这么羞涩做什么?
系统:因为你有毒。
“怎么样?”王献之轻声问了一句。
谭昭再看了一眼画师,选择摇了摇头,王献之有些失落,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将人引出去。
待上了牛车,谭昭却突然开口:“他就是你兄长要找的画师。”
王献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憋这么久?
“那为何……”
“但他应该不知道太多,没有用的棋子,最后废物利用,迷惑你们视线用的。”谭昭说得冷酷且直白。
“疏之。”
“嗯?”
王献之郑重地开口:“那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废物棋子。”
“我知道。”谭昭瞥头望着窗外,轻声道,“但总有人,不把人命当回事。”
王献之沉默了,他被教养得非常好,仁厚善良,潇洒恣意,出身顶级世家,还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小儿子,深得其神韵,时人无不称赞。可好像这些,都没什么用。
少年显然易见地失落了。
“如果你就此沮丧,那么他们就成功了。”
王献之一下抬头,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祝疏之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笔墨难以描摹那种。
“不要拿别人的恶行来惩罚自己,你可是王家的王子敬啊。”
王献之终于忍不住笑了:“疏之一向都这么会安慰人吗?”
谭昭非常坦然:“恰恰相反,我非常不擅长安慰人。”
“谢谢你。”
这么客气啊,谭某人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谢我,不如在我衣服上题个字好了。”这起码也两个亿:)。
系统:白日做梦,要不得。
王献之没想到对方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你确定?”
“确定。”
王子敬也有自己想法:“那我们互相题字吧。”
谭昭看了一下自己包得严实的右手,抬头:“你确定?”
“确定……吧。”
反正不管确不确定,这事儿就这么约定了,两人路过布庄买了两身白衣,那是一个洁白无瑕,时人最喜欢的装逼款。
谭某人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只得被逼上梁山。
“先说好,你可不要嫌弃我的字,前头十多年,我可是上虞城顶天立地的闲散子弟。”
王献之抽了抽嘴角,微笑着点了头。
两人相背而立,提笔就来。
为了两个亿,谭某人也是拼了,左手执笔,以笔作剑,反正现在流行各种狂乱的草书,他的草书就真的写得一般,仅有的那点儿书法涵养都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天知道后世流行各种楷书、馆阁体,他是真的很少写草书。
亏了亏了,希望王子敬少年不要将衣服传出去,不然他老脸都丢没了。
“好了。”
“我也算是好了。”
用的特殊墨砚,入水不化,待笔墨干透,就可以穿了,现下许多人都喜欢在自个儿衣服上书写画画,要下雨天花了,岂非不美。
大概是因为谭某人铺垫得太好,王子敬有些惊叹于对方的字,其形只能称作一般,但其意含而不露,却莫名有种锋芒剑出之感,藏锋其中,风华难掩,好字。
“疏之,你也太谦虚了。”至于字形上的欠缺,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王献之觉得即便他爹看到,也会称赞写字人的风骨。
书之一道,最难不过风骨。
谭昭:……实不相瞒,他其实是当画符来写的。
“是吗?是子敬你太客气了。”
王献之少年非常有原则,表示自己绝不会随随便便夸人,会非常珍惜这件衣服。
这样就好,应该没第三个人看见了,谭昭表示自己会同样珍惜,可他却不知道王子敬的珍惜与他理解的完全不同。
不久的以后,谭某人就会知道,王少年珍惜地穿着这身衣服,见了才华横溢的夫人,见了书法各有造诣的兄长们,见了……伟大的书圣老爷子王羲之。
但好在,这会儿他还不知道。
谭昭很快抱着衣服回了隔壁,虞韶已经回来了。
这山神自从下了山,脾气那是一天比一天暴躁,这会儿猛饮了一大杯水,脸上显有些不大痛快:“气死我了!”
“怎么了?”
“狗眼看人低,不是士族怎么了!士族了不起啊!”虞韶又猛喝了一杯,道,“你是士族吗?”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山神大人更气了:“那姓贺的姓马的,都是吗?”
“……也是。”
虞韶有点儿不懂了:“你们凡人真是奇怪,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做什么还把人分作三六九等,难道这样,就会让人快乐吗?”
快不快乐他不知道,不过这种社会形态也是有原因的,谭昭选择转移话题:“谁给你罪受了?你就没还击?”
“我们山神从来不会伤害凡人的好不好!”所以他才气不过啊。
谭昭莞尔:“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自然还要从虞韶跑出去想探听关于刘内史死讯一事说起。山神大人自忖生得英俊无双,难得多了个心眼乔装打扮出去,谁知道穿得过于朴素,被人当寒门狠狠奚落了一通。
“这么说,你还与人打了一个赌,有把握赢吗?”
山神大人可疑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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