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抬手去捂鼻子,手掌上露出的一双眸子更显清亮柔和,声音被手掌罩住,有些闷闷的:“……你擅长使什么?”
“那自然是……”何沉光转了转眼珠,“不告诉你。”她说这话时笑得狡黠,双眼委实灵动,明明嘴里都是捉弄人的话,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张无忌下意识地瞥向她腰间,原本想的是看她还有没有佩别的兵器。何沉光腰间除了一根乌鞭,还佩了柄并不出奇的长剑,张无忌曾在詹春身上也看到过制式差不多的长剑,想来是昆仑弟子都有的。
这鞭子和剑都很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少女被乌鞭缠出的纤细腰肢。张无忌察觉到自己又想左了,不禁耳热,可还没等他收回目光,何沉光已经又在他腰上戳了一下,拖着腔调道:“哎,又看什么呢?”
张无忌大为困窘,解释道:“我是在看你的剑……你是最擅长使剑么?”
何沉光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行啦,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不如问问我,刚才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有了刚才的教训,张无忌没有立刻顺着她的话问。何沉光见他不出声,眼波粼粼地挑眉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出了声上挑的“嗯——?”
张无忌:“……刚才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何沉光上下打量了他两圈,直看得张无忌后背发痒,方才启唇不疾不徐道:“她嘛,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之一,朱长龄之女朱九真大小姐。西域武林常提的朱武连环庄,说的就是这朱、武两家人,他们家先祖是英雄豪杰,又是武学世家,声名赫赫。可巧那武家也是生得一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两个美人儿天天同出同进,这就是雪岭双姝了,你说美不美?说不得,谁要是给那位朱大小姐做个倒插门夫婿,那从此就平步青云啦。”
其实何沉光方才出鞭打朱九真的狗子时,已经有些后悔,但当此情形,总不能任由恶狗去咬杨不悔。这中间的度极难把握,她既要去嫉妒,又不能在此时诋毁朱九真的形象,毕竟张无忌如若一开始就对朱九真敬而远之,她所求之物,很可能就得不到了。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稍微给朱九真挽回一点点分数。
张无忌果然上套,他总不能就何沉光说的倒插门夫婿发表意见,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她前面的话:“这样说来,那位朱姑娘家教很好,大约不是故意的。”
他这时还十分单纯,只知道一味把人往好处想,也不懂得怎样说话才能哄得女人开心,焉知此刻要是换了另一个真对他有意思的姑娘在侧,还不知道要怎么招呼他的腰眼呢。何沉光则恰恰相反,听了这话大大松了口气,轻哼一声道:“应该是罢。咱们走。”
张无忌全然不知其中机锋,应声跟上。
何沉光来时已经挑好了路,三人拣的是离坐忘峰最近的山路上行,走了两个时辰,已经遥见峰顶。
坐忘峰草木茂盛、不见人踪,且山路难行,不然也不会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了。张无忌和杨不悔尚且浑然不觉,何沉光耳聪目明,已经察觉到峰顶有人,但佯作不知,依旧和杨不悔有说有笑。
三人眼看着即将到达峰顶时,奇变陡生,只听得身后草木沙沙作响,还不待回头查看,便听得一个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冷冷道:“三个小孩儿,来这里作甚?”
张无忌一惊之下,回过头去,但见身后站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眉目略显苦相,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看。这男子站得离他们极近,然而行动间却无声无息、有如鬼魅,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他们三人身后的。
何沉光拉着杨不悔转过身,她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比张无忌反应得快些,先行出声道:“我们来坐忘峰上寻亲。”
中年男子寒声道:“此地杳无人迹,你寻的甚么亲?”
何沉光摸了摸杨不悔的脑袋,道:“我这小妹妹姓杨,她爹就住在坐忘峰顶,绝不会有错。”她说罢看向了张无忌。
张无忌点头道:“是。我妹子生身父亲是光明左使者杨逍先生,他就隐居在这里。这位伯伯,你可知道……”他本是要问对方知不知道杨逍的事,然而还没开口,已经被那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了肩膀!
那中年男子方才还神色冰冷,此刻却是满脸的痛悔和不可置信,嘶声道:“你——你说甚么!?”他心神剧震之下,又一把抓住了杨不悔,去看她面容。
杨不悔生得肖似纪晓芙,只不过杨逍刚开始只顾着盘问两个大孩子,不曾留意她这个小的。此时一见杨不悔的长相,已先信了八分,见她颈间还垂着一圈黑色丝绦,从领口中勾出来一看,正是他赠予纪晓芙的“铁焰令”。他见得此令,心神剧震,颤声道:“她,她竟有了女儿,她……”他茫然片刻,双目已是红了,将杨不悔一把抱起,连声问道:“晓芙她……晓芙她现在何……”
只是他一句话没问完,语声戛然而止,身形一个起落,已经搂着杨不悔退后丈许远!而他方才落足之地,何沉光的鞭子已经扫到,登时将地上草木割开一道口子,鞭风仿佛人声呜咽,几可见鞭上力道之强横!
何沉光本就只拿了五分本事抽他,一鞭不着,也不相逼,口中道:“你是甚么人?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再不放下我妹子,有你好看。”
杨不悔跟何沉光最好,自然同仇敌忾,亦是尖声叫道:“坏人!你快放开我!”
杨逍道:“孩子,我是你爹爹!我就是杨逍!”
此言一出,张无忌面色稍霁,其实杨逍刚才提到纪晓芙之名、又识得圣火令,他皆看在眼里,赶紧问:“你真是杨逍伯伯?”
杨逍在爆炸性信息之下,脑子已经浑噩不已,哪里还能去计较何沉光那一鞭子,对张无忌的话亦是充耳不闻,抱着杨不悔问:“孩子,……你叫甚么名字?你妈妈在哪?”
杨不悔哪管他是什么光明使者还是地狱恶魔,兀自尖叫踢打。杨逍见她不认自己,总算想起旁边还有两只能沟通的,转头看向张无忌。
张无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虽有疑虑,仍是犹豫道:“她叫杨不悔。”
杨逍闻得此言,又呆立在原地,隔了一会儿才道:“不悔,不悔,她……她竟然……”又问了张无忌一次:“晓芙呢?她在哪里?”
张无忌道:“纪姑姑她……已经过世了。”
杨逍一听这话,静了一息,突然目眦欲裂,大吼道:“你说甚么!?你胆敢骗我!!”他身形一动,突然发疯似的去抓张无忌!
何沉光见他状若癫狂,若是张无忌给他抓着了,非得骨折不可,哪肯跟他客气?立刻回鞭再抽,这一次并不似上次那般容情,鞭身上内力鼓荡、破风而来,沾上了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杨逍一手抱着杨不悔,只能分出一只手去迎她鞭子,何况心神不宁之下,有什么好招也使不出来就是,当下只听“呜呜”之声绕耳,那乌鞭已经一圈圈地缠上了杨逍的手掌,却不曾刮破他皮肉半分。
好在杨逍没有伤人之意,何沉光只感觉到他扯鞭与自己较力,倒没有别的后招了。她自忖应该把这个中年老男人给抽醒了两分,语气如常道:“杨逍先生,你说归说,勿要出手伤人。”
杨逍看她一眼,突然身形一晃,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好在他仍将杨不悔紧紧搂在胸前,自己当了肉垫,只听“碰咚”一声,是他后脑勺磕地的声音,整个人居然昏了古七。
何沉光:“……”
张无忌连忙跑过去看杨逍,一搭脉搏,便知杨逍是心神激荡之下真晕了,这才疑虑尽去,道:“看来他真是杨逍伯伯……”
何沉光道:“你能救醒他么?”
张无忌点点头,在他太阳穴、人中上推拿一番,过了一会儿,杨逍才悠悠醒转。何沉光怕这老情种再伤人,十分戒备,张无忌倒百无禁忌,自管跟杨逍说了纪晓芙为灭绝所杀的原委。
杨逍果然再度发狂,听到了一半就四肢乱舞、大声咆哮一阵,只道不信。何沉光早有准备,在他又要去抓张无忌领口时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又变戏法似的往杨逍手里塞了块石头,只听“咔嚓”一声,杨逍竟是将那石块捏得碎裂开来!
何沉光瞪了张无忌一眼,道:“你傻吗?”
张无忌:“你什么时候找的石头……”
何沉光见他仍然不在状况,忍不住一脚踩上了他的脚,“还要耍宝!我不拉你,你这小身板当如那石头一个下场!”
张无忌此时才品出余悸来,只是何沉光这一脚踩过来阵仗虽大,却着实不疼,因而她的话听来也只有宜喜宜嗔的悦耳,更是连那点余悸都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是这些念头要是教她知道了,肯定又要引得她发火,张无忌便温言道:“是,是。是我傻,多亏了你了。”
何沉光盯了他一阵,突然朝他做个鬼脸,也不回他话。张无忌摇摇头,这才去看躺在地上颓然看天的杨逍。杨逍捏了个石头,掌心划出好几个血印子,倒也冷静了不少,冲张无忌道:“孩子,你继续说。我绝不再发狂,你莫怕。”
张无忌便原原本本地将灭绝杀死纪晓芙一事说了一遍。杨逍默默听完,不语良久。张无忌和何沉光对视一眼,道:“杨伯伯,你与不悔妹妹父女重逢,盼您以后好好照顾她,纪姑姑她九泉之下,亦能放心。咱们就此别过罢。”
杨逍这才坐起来,道:“不急。孩子,你千里迢迢将不悔送来,我杨逍若不报答了你,怎能安心?你但有甚么所求,就与我说来,我杨逍定全力以报。”
张无忌一愣,道:“……杨伯伯,我若是那等施恩求报的人,纪姑姑也断然不会将不悔妹妹托付给我。你不用说这样的话。”
若不是何沉光挡着,他险些给杨逍抓中两回,都不以为忤,此刻脸上反倒有了愤愤之色,躬身一揖,转身就要走。杨逍见他这样,又叫住他,说要传他武功,亦被他拒了。他自顾闷头往前走了几步,见何沉光还没跟上,回头一看,何沉光还在神色恹恹地看着杨不悔。
因杨不悔方才情绪激动,杨逍已经点了她的睡穴,此刻她窝在杨逍怀里,睡得沉沉。张无忌见此情景,难免也是一阵伤怀,最终还是出声唤道:“沉光。”
何沉光“如梦初醒”,这才地小跑跟上张无忌。张无忌和她并肩走了一阵,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她还在为了和杨不悔分开而不快,便宽慰道:“杨伯伯会照顾好不悔妹妹的。”他虽然这么说,却难免自己也有些怏怏。他和杨不悔一路西行,路上遇见的艰难危险,实难想象,每一次他都以身相待、回护于杨不悔,焉能没有感情?
不料何沉光听了他这话,却慢慢说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