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 不,现在应该说, 薛平安公公。

    薛平安曾经只是个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小太监, 他出身贫寒, 父母生了六七个孩子, 实在养不活, 就把他卖进宫中,做了小太监。

    太监就太监吧, 去了命根的时候, 也就那么一小会。给他净身的公公是个做了这事情几十年的老太监,动作特别干脆利落,他没有吃什么苦头,就这么过来了。

    进宫那一年, 小太监小豆子, 只有七岁。

    七岁的小太监,在宫里若是无人照拂,是很难过的很好的。

    一个是因为力气太小,很多事情都做不到, 另一方面, 是年龄太小,心智不够成熟, 容易被人糊弄, 成为别人手里的靶子。

    好在小豆子长得算聪明, 人也伶俐。他是穷苦人家出生, 家里也不算宠他,所以年纪轻轻的,他就要做很多的活。

    干事干脆利落,人又还算聪明,也没有长一张让人瞧了就觉得丑的脸,小豆子在这个宫里过得不算特别好,可也比家里好一些。

    他家里遭了灾的,大人要做工,必须吃的饱饱的,不然没有力气干活,长女和长子,年纪都大了,可以嫁出去,也帮着干活。

    小豆子不是最小的,也不算特别大,那就只能饿着他。

    在宫里虽然吃的也挺差的,可是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吃到一点主子赏赐下来的好东西。

    虽然都是剩饭剩菜,可是小豆子不挑剔。

    可是就算过得苦,也不代表就能顺顺利利的在这个皇宫里头活到老死。

    那些身份尊贵的主子,心情不好,拿个由头,就能一指头碾死你。

    还有宫里的娘娘们相互算计,皇帝放过了娘娘,总要拉人出来挡灾。

    有的时候,明明就是做娘娘的干的坏事,可是为了娘娘的安全,宫女或者是太监,自己得把事情揽身上。

    如花似玉一个人,昨天还在笑呢,一眨眼,一个人就没了。

    小豆子看多了这些,越发敬小慎微起来。

    他其实是个做事非常细致的人,手也生得很巧。

    像什么缝缝补补的活计,他看一眼,自己能够绣出一朵花来。

    不过他这个份位的宫人,衣服破了,也不能真的缝一朵花上千,不然招人眼睛,还要挨罚打板子。

    小豆子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的。

    小心翼翼的活着,努力不卷到什么娘娘的事情中去,最后等年老体弱,拿着属于他的一些银子,到宫外头去养老。

    像他这样的太监,没有根,等到死了,要是侄子还有点良心,就给钱他们,让他们给自己摔个盆。

    这宫里有些太监,还是会认干亲的,主要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

    人都说了,死的时候,把那腌臜物事和自己埋一块,下辈子,就能做个完整的男人。

    小豆子对做完整的男人,其实没有多少执念的。毕竟他进宫的早,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已经不是个男人了。

    一直到,他后来遇到了江大人,又慢慢的成了一些官员和娘娘,看着他,都要各种陪小心的大太监,他这心里头,才滋生出那么个执念,要是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那就好了。

    小豆子遇到江大人的时候,江大人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六品的官,虽然是进士出身,地位却很低。

    不,江大人的地位,应该是比其他人还低一些。因为他当初在金銮殿上,得罪了圣上宠爱的五公主,还说自己是个断袖。

    小豆子这个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入宫五年,他对这个宫里十分了解。

    哪个主子好伺候,哪个主子嘴硬心软,哪个主子恶毒,不至于说完全清楚,可是也摸得个七七八八。

    五公主是贵妃娘娘的爱女,也是圣上的掌上明珠。

    虽然只是个公主,可是个捧高踩低的宫殿里,只要得到皇帝的宠爱,公主也能过得比一些不受宠爱的皇子要幸福很多。

    因为受到万般宠爱,五公主的性子,被养得很是骄纵。

    她从小就胆子大,一般犯了错,都有贵妃娘娘给她摆平,她就更骄纵了。

    像江大人这样给了五公主没脸,日子肯定过的不好。

    他能够活下来,一个是因为皇帝惜才,另外一个就是江大人长得好。

    虽然五公主还是心怀怨气,可是看了这么一张脸,她是舍不得叫这么个男人死的。

    只是心里到底不舒服,所以她会努力压着,让江广白得不到他应该有的待遇,明明才华横溢,却始终得不到重用。

    小豆子第一次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这么小心眼的人。

    他觉得五公主实在是太坏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江大人应该就能够发挥自己的才学,而不是整日拘在翰林院里,替上级和同僚写文章。

    就是因为被欺负,明明是江大人写的东西,却不能署自己的名字。

    小豆子自己受了欺负都没有这么生气,偏偏为着江大人气愤不已。

    好在江大人心胸宽广,并没有因此抱怨消极。

    而他这边,又受了江大人指点,遭遇了贵人,并且人生翻了盘,和后来的德妃绑在了一起。

    德妃娘娘长的和仙女似的,人也比贵妃好伺候很多,而且她还是个念旧情的对他多有照拂。

    虽然这个时候,小皇子还没有出生,可小豆子就好像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这都是因为江大人,他才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小豆子是个感恩的人,总想着为江大人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没有能够为江大人做什么,反而是很多次求助江大人多一点。

    虽然看起来这好像是什么互惠互利的事情,但是小豆子,不,薛平安很清楚,自己还是占了江大人的便宜。

    江大人那么聪慧,能够为他办事的人有很多,但是他若是没了江大人的指点,完全不可能年纪轻轻有这样的地位。

    薛平安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发了疯一般的开始学习各种知识。

    他找了个识字的宫人,从头开始认字。

    宫里不识字的太监宫女有很多,他们也这么活下来了。可薛平安作为一个大太监,多点本事傍身也是好的。

    不仅仅是学字,他还学医,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一天天变好。

    废物是没有资出现在江大人身边的,薛平安打心眼里这样想着,然后一步步的,伴随着德妃变成了太后,自己也成了宫里宫外一手遮天的人。

    尽管比不上江大人,可是昔日里那些个朝臣,在他跟前也是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薛公公。

    往日里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他的娘娘们,如今更是对他客气,甚至还得赔着几分小心。

    吃穿用度方面,也是相较从前不知道高了多少档次。

    世人想要的荣华富贵,薛平安都得到了,但是他心中还是觉得有几分空虚。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是个男人,是不是就能和江大人有那么一段。

    江大人喜欢长的好看的人,他薛平安优点不算多,缺点倒是一大把,就是脸长得还可以。

    因为这一点,宫里的人都知道,薛公公特别看重他的脸。

    太监的声音,都是又尖又细的,就算是再高明的医术,也不能把他重新变成个男人,为此,薛公公请了个口技大师,平日里闲着没事情干,就学些口技。

    后来,他教导小皇子,凭借着口技绝活,很得了小皇帝喜欢,几次遇险,也全是仰仗了口技。

    大家都以为薛公公是有先见之明,为了讨好皇帝,才学的口技,但是只有薛平安自己知道。

    他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大人是个断袖,但并不是很喜欢那种和女人一样的男人,有一个好听的嗓音,就能够让江大人的好感更高一点。

    虽然用假声说话,会比自己原本的声音更费劲,也更伤嗓子,但是得到一句夸赞,他就觉得很值得了。

    “干爹,陛下寻您。”

    小太监脆生生的嗓音,把薛平安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收回了看着皇陵的视线,提起脚步往小皇帝所在的地方走去。

    小皇帝,如今已经成了老皇帝,他也成了个年老体弱的太监,虽然很努力的使用驻颜的药物,还是遮挡不住衰老的容颜。

    只有江大人,容貌未曾变过,反而因为岁月的流逝,更加富有魅力。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升仙的江大人,也看不到他的脸。

    虽然江大人的心腹,送来了江大人的骨灰,这是江大人的要求,但是陛下还是不信江大人已经死了。

    薛平安也不信,但他也清楚,如果那个人不愿意,即便陛下找遍天涯海角,也不可能把人找出来。

    皇帝已经开始修建皇陵了,原本江大人的骨灰,是要按照他的意愿,撒入江海之中,可是陛下强留了下来,就把它放在御书房里,等到陛下死去的时候,这骨灰罐子,会连着他的尸体一通葬入皇陵之中。

    薛平安原本,是想要入土为安,葬入老家的。

    不过他改了念头,等再过两年,就让干儿子,把自己的尸体,连着江大人曾经送给他的东西,一起烧了,骨灰,就洒在皇陵的周边。

    等到来世,小豆子希望,能够出生在江大人身边,做一个江大人喜欢,堂堂正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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