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说出了必然会实现的命运轨迹一般,天空之神的语气笃定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被他笃信着的吉尔伽美什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有什么应对。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乌鲁克的城墙上, 脚下是涨潮的海水一样涌过来的黑压压的魔兽大军, 风声呼啸着从她扬起的金色发丝间穿梭过去。在魔兽的尾巴后面,一个表情惶然又疯狂的、有着端正的人类外表的男性站在一只上半身是人而下半身是牛的怪物身边, 只有其面孔上瞳孔紧缩的金色眼眸昭示出其神明的身份。
“……怎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吗,那是库萨利库?”恩基困惑的蹙起眉, “他们是怎么找到它的?”
传说中的创世神提亚马特为了给死去的丈夫报仇创造了十一只怪物,名为库萨利库的人牛正是其中之一。而这些怪物应该早就随着创世神的陨落和她的儿子金固的死跟着消隐无踪, 进入冥土沉睡。深渊之神并未察觉到酣眠之处的异样,至少说明,有人趁着他不注意, 在他的眼皮底下把早已沦为历史的怪物带出来——至少是身躯。
“还有乌伽尔鲁。”阿努神色冰冷,苍白的手指无声的拉住自己的黑发下意识的一圈圈缠绕起来,“隐藏在风雷里, 今天的天气不正常。”
“太愚蠢了!”深渊之神勃然而起, 向来满是倦意的面孔充斥着少见的愤怒, “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我们辛苦将提亚马——”特神送回她该去的地方,难道就是让后辈们再踩着前人的成果与虎谋皮吗?!
“嘘。”恩利勒面色惨然的打断他,说话的声音小到近乎耳语,“别说出那个名字。”
恩基紧紧闭上嘴,缓了好一会才说道:“他们应当付出代价。”
“他们必然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阿努说道, 语气镇定, “别太担心, 那只是肉体而已。”
“……”
“吉尔伽美什她……”天空之神似乎有些不忍, “伊什塔尔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经历过这些。”他的眼神悠长,仿佛陷入了某种并不很愉快的回忆当中,继而看着远处的乌鲁克王的表情越来越温和,还带着某种诡异的慈爱,就像是失散多年的老父亲远远看着和自己关系矛盾但又继承了衣钵的孩子(也许可以参考兰斯洛特看玛修),如果吉尔伽美什本人直接承受这种目光的洗礼,必然会因为恶寒抖成一团。
“得了吧。”恩利勒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发出嘲讽的哼笑,“伊什塔尔不是你的掌上明珠吗?不是万千珠宝也无法比拟的珍贵宝藏吗?不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不给太阳的大小姐吗?”他转过头,声情并茂的辅以肢体语言,仿佛在演话剧一般问另一头的深渊之神,“而吉尔伽美什呢?”
恩基用棒读语气接上去:“妹妹总是不如姐姐受到宠爱,而你甚至一段时间之前才发现人家是个女孩子!”
“……你们真的够了,小心我扣工资。”
“什么我们还有工资吗?!”
“不是都被伊什塔尔抢走然后输给乌鲁克王了吗!”
“……”
“等等,”天空之神有点狼狈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属下,半晌才匆匆转移话题,“乌鲁克王那边还没有结束,这些以后再谈……唔。”他本来是随意的一瞥,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不仅仅是和乌鲁克对峙的神与怪物,还有乌鲁克本身。
他骤然睁大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是黑色的淤泥。
从笔直的城墙上流泻下来,像是黑色的水银,即污秽,又光洁。
吉尔伽美什侧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阿努凝神细听,见乌鲁克王说道:“你总不能干吃饭不干活。”
“……什么?本王担忧你逃走?”王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怎么会?你该不会蠢到想要离开这具躯壳,掠夺其他人的魔力吧?舍弃最为贵重的东西而去寻求细枝末节和短暂的欢愉,你原来是这么贪婪到可怜的生物吗?”
就算是听不懂也意识不到她在对什么存在讲怎样的内容,那其中的傲慢也透过语气传达的清清楚楚。
王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身处于其麾下为她驱使更为优越的选择,也再没有比她本人所拥有的更为贵重的东西了,恐怕就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漫不经心的、只有在无意识的举动之中才能流露出傲慢,仿佛参天古树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时候,根本不能注意到自己的根系又有多么广袤。
当她对抗神明的时候,也在汲取着神的养分。
吉尔伽美什是神明的孩子。
天空之神摇了摇头,倚在窗框上:“真是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放。”
“那是什么?”恩利勒也反应过来。
在神的眼中,那像是融合了千万怨灵的化身,又比怨念本身更加浓稠和厚重。近乎是某种实体的存在从乌鲁克王的脚下、从她的身体当中流淌出来,悄无声息的顺着墙沿蜿蜒而下,既不散发恶臭也不与人丑陋恶心的外表,仅仅是浓重的漆黑色,看上去近乎安然无害。
可是它们像是活物一样,正在叫嚣着最为庞大和丑陋的恶念。
“——杀!杀死烧死碾死挫骨扬灰把它们的血肉变成养料把它们的脑髓放在汤锅里让它们的眼珠再不能四处旋转让它们的四肢向不同的方向扭曲!啊啊啊仇恨恐惧绝望卑劣懦弱贪婪颤抖着爬向更为强大的东西痛哭流涕着祈求吧跪下吧尖叫哀嚎吧翻滚吧流出鲜血吧!”
无声无息的,震耳欲聋的。
平和的流淌,喧嚣的沸腾。
高处的王露出冷笑,懒洋洋的,像是临战前卸下了重甲。
“多吃点。”她说,“你不是饿了吗?”
魔兽无知无觉的用爪子刨开城墙,泥砖建造的墙壁本该不堪一击,它们锋利的爪牙本能撕开敌人的血肉之躯——
咕嘟咕嘟。
像是一锅水烧开的声音。
吞噬了光线,吞噬了空气,吞噬了魔力,吞噬了一切的存在,将流淌过的地方化为大片大片光秃秃的空白,平添异样的惊悚。
连火光都未曾留下。因为某位王说:“——赶在乌鲁克放火你就死定了!”
乌鲁克城墙的前方,陷入一阵莫名的死寂。
落在后头的魔兽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控制不住强有力的后腿,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别浪费时间了,杂种们。”吉尔伽美什厌倦的说道,她遥遥看着自己真正的敌人,和名为库萨利库的怪物并肩而立的神明,“你难道在等着本王邀请你出手吗?”
“——是此世之恶。”阿努说,“居然是这种东西。未免也太疯狂了,乌鲁克的王。将此世一切之恶放在自己的体内蕴养,她是想要培养出什么样子的灭世怪物吗?”
“说不定是因为没办法呢?”恩基插口道,“那不是想要摆脱就能摆脱的东西。你不能因为看见他们两个并肩作战就把一个恶念的集合体和半神算在同一阵营。”
恩利勒适时的露出作呕的表情:“真让人恶心,她居然能忍受把那玩意——放进身体里?”他对着深渊之神点点头,“我赞同你的看法,乌鲁克王应该是迫不得已的。”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阿努的表情,那就是‘你们两个死洁癖’。
就算此世之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其中蕴藏的魔力绝对不容小觑。
“恩奇都呢?他就看着挚友一挑三吗?”
于是同时,虽然魔兽的阵营乍逢大败士气一蹶不振,但实力仍然不容小觑。乌鲁克的士兵们并不能做到旁观自己的王战斗,他们还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和一群神话传说当中的存在抗争。
幸运的是,人类这个群体或许天生就有着和某种力量争斗的勇气。
不论对手是不可战胜的神明,抑或是神鬼莫测的自然,或是浩如烟海的知识领域。
只要一直不停歇的向前奔跑,手中握着的刀刃总会砍到什么东西,或许是敌人的尸体,或许是自己的头颅,但是没有人选择放弃。他们是踏在前人的肩膀上触摸天空的。
吉尔伽美什王举起自己的手臂。
她红玉一样的眼眸映入了世间万物,神明伫立在她前方,她背后是永不止歇的人潮。轰隆隆的巨大的雷响声从遥远的天边奔涌而来,乌云罩在乌鲁克城上,哪怕是狂风大作也不能驱散分毫。雷光在那深灰色的天幕里犹如龙蛇盘旋乍然亮起,刺痛人的双目,预兆着磅礴大雨即将降下,给这样一场热烈的盛夏收尾。
怪物的狂啸,响雷声,暴风雨中什么人的抽噎,还有无数人的怒吼。
千万人眼中,或许是在全世界的注视之下,王高举的手猛然间落下去——
“乌鲁克仍存于此!”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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