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呕血

    “快把世子叫起来, 老夫人那边有贵客要招待。”婢女阿绿跟贺氏一样, 也是一个膀大腰粗的女人。

    她径直走进阁楼,吩咐沈忌的贴身小厮。

    “可世子——”贴身小厮一阵犹疑。

    他家世子可天不怕地不怕, 就算是贵客又怎么着, 你吵着他睡觉, 回头非撕了你不可。

    “皇后宫中出来的贵客,你我开罪不起的, 快去吧。”阿绿很有眼色地推了推小厮,眼角一瞟,发现角落里一处绿纱衣袂。

    “有些人应看清自己的位置, 世子都说了替你找个好人家,不能肖想的不要肖想。”阿绿朗声道。

    ……

    沈忌的起床气一向很重, 以至于小厮叫他的时候,他差点就没一个枕头给人家扔过去了。

    “告诉你, 管你哪个贵人, 也不能扰了爷睡觉。”沈忌翻了个身,揭开面上恼人的手绢,脸往枕头上一蹭,舒服得差点喵喵叫了出来。

    “那小的去回绝了。”小厮低眉顺眼, 从善如流。

    “对的,回绝了。”沈忌脸着床,正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也是, 又不是皇后娘娘请自来, 不过是身边的姑姑罢了……”小厮独自嘀咕。

    “你说什么?!”沈忌的瞌睡完全醒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一双猫眼看着小厮。

    “皇后殿下的……侍女……”小厮谨小慎微地答道,他微微侧头,似在回忆,“似乎,那名女郎姓陈。”

    “铛!”沈忌一脚踏下来,没发现床下的器皿,当即踩翻了一个油灯,溅得满腿是油。

    四周空气一阵凝滞,沈忌房中的一等婢女脸色一阵苍白,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忌却破天荒没有生气,而是一深一浅地跳着跑到衣架前,“人呢,更衣,快,快呀!”

    事出突然,人人都注视着世子爷那一个个的脚印,硬是忘了挪步。

    “来……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道,随即那个身影上了前来。

    沈忌看了没看来人,手臂一抻,摆出让人更衣的姿势。

    那人哆嗦着手,从衣架上取出干净衣物,由于沈忌身量太高,那人只得把脚尖垫得高高的,柔夷小手抻到最开,费力地为他穿衣。

    “啧,今日怎如此慢,饭碗不要了,还是想去柴房吃几顿好的?”沈忌那浸了油的湿袜子,不耐烦地点地,明显有点等不及了。

    “世……世子爷……恕罪……”小姑娘小小声的,犹如初荷绽放的声音。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沈忌这才发现,给自己更衣的竟不是平常的侍女,他惊疑地回过头去,看到一副弱质芊芊的身子,一张楚楚可怜的细小脸蛋。

    “你谁啊?!”沈忌挠了挠脑袋。

    小姑娘抬头,吃惊地瞧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忍住了喉头的呜咽,“小女……张青。”

    沈忌头痛欲裂,觉得张青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又由于昨日喝了太多酒,实在是想不起了。

    “青青……”小姑娘喃喃道,“花船上的青青。”

    昨日在花船上被你赎下的小姑娘,张青心里道。

    一听花船两个字,一阵阵关于昨日遭乱纷繁的记忆涌上了脑海……直直定到最后,谢公说,那姓张的小姑娘太过冒进,冲进了吴王房中,若是吴王记住了她的脸,那便糟糕了。

    喝得烂醉的沈忌不知天高地厚地拍了拍胸脯,“谢公放心,本世子保着,任他天王老子来,也害不了她!”

    一想到这里,清醒过来的沈忌冷汗直冒。

    他是不怕天王老子啊,以前在清河,他就是天王老子。

    可他怕……他怕……他瞧了瞧张青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跺了跺自己的油脚,他怕外面那祖宗误会了他怎么办呀!

    他都好久没见那小祖宗了,万一她误会自己找花姑娘,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好好好,张青是吧?”沈忌哄不来女孩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嗓门,“别哭了,一哭就跟丧门星似的。”

    他一说丧门星,张青蓦然哽了一下,泪流得越来越多了。

    沈忌明明是想哄她的,他搞不懂这小姑娘怎么又哭了。陈凉真就不会哭,看着清清爽爽的,多好!

    “你别哭了,哭得就跟外面那俩石狮子一样丑。”

    “真的,看着跟七老八十还娶不到老婆的赖哈子差不多。”

    “我保证你这样子出去,可以把隔壁张校尉家死了三十年的老娘都给吓活过来。”

    沈忌在军营里粗话油话一大堆,此时也不敢说重了,尽量捡一些相对文雅的话来哄诱她。

    不想张青非但没有止住泪,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操,妈的!”沈忌也不管了,一跺自己的油脚。

    “你再哭,再哭以后生孩子没屁眼!!”

    沈忌大声吼道,果真,没见过大世面的张青一下子就被这场面给震慑住了,吸巴吸巴自己的鼻涕,咬着唇再也不敢哭出一声。

    沈忌见自己吼住了场面,心头一阵大爽,“阿青妹子,你今儿就出去采买好伐?”

    “把斗笠戴上,坐你沈家哥哥那俩御赐的乌云踏雪马车,带着哥哥屋里最得力的小厮侍婢,想买什么,就往那儿一指,他们就给你买好了。”

    张青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完全猜不透沈忌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累了,就去城中的筑云客栈吃食,哥哥有那里的贵宾座。”

    “不到半夜千万别回来,啊。”沈忌殷殷嘱咐,“阿云阿雨,快来请青青姑娘洗漱更衣!”

    张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名浑身腱子肉的侍女一人一只胳膊给架走了。

    留下沈忌,一脚踩进小厮端来的热水中净脚,“保护张青姑娘,或许吴王的人正在找她,别人任何外面的人瞧见她的脸。”

    “是。”小厮回答。

    “还有,天黑之前……不,明早之前别让她回来。”沈忌道,“止不准奶奶见了凉真喜欢,留她住一晚呢。”

    陈凉真来他府里了……沈忌美滋滋地想,可不能让人给破坏了,任何人……都——

    不、可、以!

    ……

    “稚儿?”贺氏与陈凉真坐在凉亭里,正在跟陈凉真说叨清河王府的后院是多么干净,就见沈忌一身华服模样滑稽地走了过来。

    贺氏眉心一跳,平日里就算在家中,沈忌也习惯于穿劲装。

    这死小子说过,他平日里最厌烦那些所谓的世家臭显摆,非到正式场合,绝不会穿这种贵族华服的呀……

    正因为沈忌平素不爱穿这些,这一身交领鎏金暗纹的华服在他健壮的身体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颇有些扯淡……

    “祖母。”沈忌恭恭敬敬地朝贺氏一拜。

    贺氏的眉心,又辣么一跳,这死小子哪一次不是嘻嘻跳跳地蹦过来了,何时行过如此大礼呀?!

    难不成……何时瞥了陈凉真一眼,难不成这死小子晓得了陈女郎对他阿父的心思,打了什么歪主意要阻止?

    思及此处,贺氏又见沈忌别别扭扭地跟陈凉真行礼,“陈姑姑。”

    可他一个清河王世子哪里用得着给宫里一个宫女行礼啊,岂不是折煞了人家吗?

    贺氏眼睛一转,莫不是这死小子故意行礼,以至于到了后面秋后算账,扣陈女郎一个大不敬之罪,这般陈女郎与他阿父之间就黄了。

    脑补到这里,贺氏大感不妙。

    只见陈凉真赶紧扶他,“世子这是作甚,要折煞死我吗?”

    “陈女郎高升至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忌只想祝贺,谈何折煞?”沈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她,含着思念、执拗与怨气。

    原本是高高兴兴地来的,很想见着她的,莫名的,一见着了,就想到了那被她捆着的几日。

    还有那被她抛下,眼睁睁看着她跟着阿父去南边的日子。

    “沈世子,心中可否对我还有怨气?”陈凉真瞧了他一眼,见他眼中莫名的恨意,直道这小屁孩当真小气。

    “哪敢啊。”沈忌瘪了瘪嘴,“陈女郎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娘娘为了陛下,我沈忌不过小小世子,哪敢对陈女郎有甚么怨气。”

    然后像是怕她没听懂似的,又道,“就算忌心中再有怨,也哪里比得过宫中的贵人重要。”

    陈凉真听了他的话,直觉得那酸水直往外冒,需要一二塞子给堵住。

    她正准备说话,没注意到贺氏一扭身子,给插了进来,隔开了两人。

    “稚儿,陈女郎好不容易前来,你就别为昔日恩怨置气了。”贺氏以为两人真有旧怨,想当一个和事佬,把这段旧怨给抹了,“权当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别去与陈女郎计较了,好伐?”

    沈忌眼见贺氏挡在陈凉真面前,一副为她做主的样子,心头一股气梗得不上不下的。

    这祖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哪里是他与她计较,分明是她……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心间,沈忌觉得自己要气绝了。

    他此时还并不知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他能为所欲为,气得别人心梗气绝;陈凉真就有本事句话也不说,把他气得心梗气绝。

    贺氏果然置办了一大桌菜——

    芙蓉肉、烧羊肉、栗子炒鸡、汤煨甲鱼、炒蟹粉、虾油豆腐、猪油煮萝卜、鳝丝梗、凉拌蕨菜……

    满满一大桌,三个人根本吃不完。

    “给她做这么好作甚,她又吃不完。”沈忌嘀咕,他是真嫌浪费了,这么好一桌子菜的成本,可供一百名将士吃上半个月呢。

    陈凉真本想动筷,听着沈忌的话,又难得埋了头停下来。

    贺氏拉着他赶紧下桌,走到角落里,“稚儿,你少说两句好伐?这钱从你奶奶的月钱里扣,不吃你沈家大米。”

    “不,不是这个意思。”沈忌咬牙。

    他也不知为何,不见她又想着她,见了她又想怼她。

    贺氏:“你是不是知晓了她与你父亲的事,才一直从中作梗?”

    沈忌:“???”

    贺氏不留情地往沈忌腰间一掐,“乖孙,你爹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女郎,你可别整幺蛾子啊。”

    沈忌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氏,心间那里是梗,简直要呕出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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