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托德见到花与月与雪，听到风与鸟与潮。
这很不对头。属于阿卡姆疯人院明明的是逼仄和黑暗，惨叫和哭喊。
也许哈莉又配出了什么，小丑又给他打了什么，致幻剂？麻醉药品？都有可能。但漫长的时间以来疼痛首次滑回至容易忍受的区间，杰森甚至软弱地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醒来。
那怎么可能呢。
敲门声粉碎了梦境，杰森使劲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个残存的幻象俯视他，脸染着温暖的光，眼带有温和的笑，低沉的声音耐心悦耳，像是天使在回应信徒的祈祷。
“咦，应该到时间了啊。”天使这么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了，八百五十万美元。”
杰森：“……”
“医生。”他怔怔地说，眼前视野彻底清晰了。他躺在一间风格简约的卧室里，阳光被浅色窗帘阻了一半，能直接拿去科幻电影片场作道具的机械臂围了他一圈。
“对。是我。你现在可以验个货。”灰眸的青年淡淡地说。
不用他提示杰森也会去做。男孩尝试着活动四肢，除了无所不在的灼烧感与钝痛，他的骨头竟是能支持他动作的。这真难以想象。杰森一度以为自己的胳膊不能重新抬起，不认为自己的手腕还能动作，腿与膝盖能像从前那么灵活……他小心翼翼地撑坐起来，浑身因这一动作泛起酸，像他的肌肉与韧带里皆挂满了锈，像挨了痛揍，像经历了过度训练——可他完整无缺。这比他噩梦中最奢侈的希望还好。
好太多了。
“什么感觉。”医生公事公办地问。
杰森带着惊叹缓缓合拢手指，又慢慢松开。握拳像在握火，放松像在浇酸，深红切口处精细的无色缝线渗出点点血珠，但重新操控自己双手而非看着它们无力耷拉的欣喜使这一切皆可忍耐。他看向奇迹的创造者，真心实意地说：“你实至名归。”
灰眸的青年不置可否：“问你伤口感觉。”
“没事。呃，不是，”杰森想起面前的人正是主刀大夫，连忙照回答莱斯利医生问题时的惯例描述道：“刀口热痛，其他部位钝、酸痛都有，主要是酸。”
“你被混合能量冲刷过几遍，又只睡了不到三十小时，肌肉痉挛酸痛正常，休息几天它们就能消失。”医生点头，笑了笑，“明天你可以开始恢复锻炼。大动作不行，强后坐力不行，小口径武器可以。我刚好有个靶场。”
杰森有些震惊地看着灰眸的医生，觉得青年的身周简直在冒圣光。他之前确实没眼花，男孩飘飘然地想，大名鼎鼎的‘外科医生’是个天使——
天使悠悠地说，“所以你怎么结账。”
圣光的幻象啪地一声破碎，变成了四处乱飞的绿色钞票。
杰森：“…………”
男孩感到自己高歌猛进的心情航船骤然撞上了名为债务的冰山，四溅的冰屑扑了他一脸，抹下来仔细一看，每个冰晶棱面都镌刻着大大的“穷”。
……对哦。他身上的医疗奇迹是要钱的。
医生报的价是八百五十万美元。
这是什么概念呢？
一个旧轮胎的黑市价格约为五十美元。曾经的犯罪巷流浪儿心情复杂地回忆。好点的能上八十。一份辣热狗三美元，有的小餐车卖四美元，一般不会超过五美元。
老蝙蝠不仅把他扔在阿卡姆等死，还害得他连医疗保险都不好申报。
……呃，义警有医疗保险那玩意吗？
“先生。”林登听年轻人镇定地说，“蝙蝠车在你的可抵债物品范围内么？”
灰眸的青年点点头。
“可以。”他感兴趣地说，“你能给我一辆？”
男孩可疑地迟疑了几秒：“我……至少能弄到四个轮胎。”
林登：“……”
我要轮胎干什么？
灰眸的青年环着胳膊，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坐在床上的伤员，直到后者别开眼，伤得轻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想要背往身后意图防御。“看来你真的不想联系蝙蝠侠。”林登歪了歪头，“即使你知道我给小丑送货。噢，昨天凌晨阿卡姆那会儿小丑透露的东西是真的。我的团队确实克隆过你。”
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出现在灰眸青年的脸上：“不完整克隆，只是部分的血肉，不是整体。你我皆知小丑不会拿这些东西做医学标本。”他笑眯眯地说，“我可是小丑干扰蝙蝠侠视线的帮凶。”
杰森的表情微微绷紧了。
“我了解哥谭，先生。”男孩简短地说，“没有你，还会有别人。何况，先生，你带的病毒是假的。”
林登微扬了一下下巴。“推理过程。”
“你在小丑攻击你时的反应太镇定了。因此我假设你事先知道病毒无法对你产生危害……我猜那是洗涤剂。先生。颜料兑水也可能。”
“也许我有外挂呢？”
“那么我也在感染区域内。我的脸……”杰森吞咽了一下，手指抽搐，犹豫着想摸上左脸的绷带。最终他没有。“我的脸有烧伤，开放式创口，全身还有大量骨折。我理解我的伤和修复它的难度，先生。如果你的病毒是真的，你没必要费劲救我。”
聪明。倔。穷。林登重新打量了杰森几眼，在心中给男孩贴上标签。“结果正确。过程有点出入……不过不碍事。”他打了个响指，年轻人床边的一条机械臂弯曲断下，成为一根未来感十足的拐棍，“你的潜力不错，现在起可叫我林登。去洗漱吧，饭后把盘子洗了再扫个地。”
杰森：“……”
……为什么“潜力不错”的后边跟着洗盘子扫地？
“……我能有工钱么？”他不抱希望地问。
“不能。”自称林登的医生无情地说，“我没兴趣雇童工。这是你的检查程序。你洗漱时同样留意一下，疼和痒正常，绝对不能有僵，麻也不对。你的伤口有防水术，不用担心感染。嗯，照哥谭骨外科复诊平均价，收你两千。”
杰森：“…………”
他大概是瞎了才觉得这种人像天使吧。
负债累累的年轻人心情沉重地收拾了自己，吃了早餐，抖着手完成了家务——唯一的安慰是瓷器们是自发浮进了池子，地上也只是一些棕黄灰白的纸屑。这让他勉强觉得自己确实在做自助复检，不像被耍了。
但他拄着拐杖，艰难地走进客厅，看到一个窝在沙发上转玻璃球玩的林登时，还是感受到了劳碌的家庭主妇伺候沙发土豆丈夫时如出一辙的暴躁。
“日安啊。小美人鱼。”
身材完全不沙发土豆的医生头也不抬，空着的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行走于刀尖上的感受如何，是不是觉得海水的浮力更亲切。”
“没错，亲爱的王子。”杰森面无表情地棒读，“请剖出你的心脏，好让我回归自由的大海……这是什么？”
“一个偷窥装置。”林登一本正经地说：“我好奇蝙蝠侠白天出场是开战机还是车。”
刚坐下的男孩霍地站起了身。在全身伤口尚在磨合的状态下这么做一定很刺激，林登听见他费力憋回嗓子里的闷哼声。
“我……”杰森努力稳住声音，“……我感觉不大好。”
“如果你不想被看见，蝙蝠侠则不会看见你。”灰眸的青年一动不动，“还不放心，你可以套个袋子。”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星巴克纸袋从客厅的电视柜边飞了过来。杰森瞪了它两秒，默默倒出里头的空咖啡杯。
……这真是他用过的最简陋的伪装。
在他的身旁，医生那颗约占成年男性半个手掌的玻璃球或者水晶球内旋起雾，又像它圣诞节专供的同类一样落下雪花。一抹深绿流转，缓慢凝成一个瘦削的背影。
杰森放下纸袋。
“谜语人。”他茫然地说，不知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失落，“报警吧。”
“不。”林登按了一下额角，莫名的怒火在心中蹿起，“谜语人应该滚出哥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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