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回归伊始(三)

    向亦其实也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久到他只隐约记得初见那人时的感受。

    就像是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好了,一会儿去招生的时候谨言慎行,万万不可摆什么架子。”向亦忽的叹了口气,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

    “知道了, 知道了。”那位华衣少年应了一下,声音还透着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向亦知道他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虽然是摇了摇头, 但向亦也没有说些什么。

    “大哥哥,一会儿风雨阁会来人招生。你要去参加吗?”

    风斓村的内部也因为这招生而闹出了不少的风波。村子里面年龄适合的孩童都已经聚集在了村子的外面,等待着风雨阁此次前来的招生负责人。

    其中,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用稚嫩的声音问着旁边的一个少年。她的声音脆生生的, 带着只有她这个年纪独有的甜美。

    和平日里的样子比起来,女孩现在显得乖巧极了。但周围的人却不感觉奇怪。

    被问话的就是穆泠,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意思。

    “大哥哥不去参加招生吗?”女孩的嘴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她的情绪瞬间就跌落了下去。

    “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去呢?”穆泠到了这个时候,才轻声地问了一句。

    “因为大哥哥就像是该去修仙的样子啊。”女孩下意识地回答道, 等到她发现穆泠的眸子望过来之后,女孩的双颊一下子就红透了。她有些局促地低下了脑袋,也收回了即将说出来的话。

    女孩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她有些怔怔地再次抬起头去看穆泠。哪怕两个人挨得这样近, 每次看到穆泠的时候, 她都有种对方不是真实的感觉。

    当女孩听到穆泠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是吗”的时候, 她的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我真的被风雨阁收为弟子的话,就可能没有机会见到大哥哥了。”看着穆泠的身影渐渐地从视线内消失,女孩才低声喃喃了一句。

    “就你还希望被风雨阁招为弟子啊?”很快,一直关注这边的一个小男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说的好像自己能有修行资质似的。”

    “我怎么就不能有修行资质了?”女孩的脸变得更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但声音却拔高了好几分。

    “好了好了,仙人们马上就要来了。要是因为这而给仙人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就不好了。”这是一个眉眼比较温和的男孩,他说的下一句话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也不知道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和大哥哥一样。”

    “应该会的吧,我听说仙人都特别特别厉害,而且一个个都清醒寡欲、只追求大道呢。”

    他的话音刚落,风雨阁的弟子就来到了风斓村的村口。负责招生的好像是那位华衣少年,他的名字叫窦卢。

    确实是如他们预料的那般,测试到现在,风斓村里也没有找到一个有修炼资质的人。眼神里出现了一些不耐烦,窦卢看向了村子里面的最后一个男孩。

    男孩磕磕绊绊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手里还攥着一个有些脏兮兮的玉珠子。一边往这边走着,他的嘴里一边念叨着些什么。

    窦卢皱着眉头去辨认了一下男孩的话语,说着的无非是些上天保佑的话,那玉珠子似乎是男孩母亲留给他的,窦卢听到了好几声母亲。

    “够了!我可没时间在你们这么一个破村子里待这么久,要测就赶紧测!”眼见男孩迟迟走不到他的面前,窦卢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些不悦。

    男孩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手里攥得紧紧的珠子吧唧一下掉了下去。在倒地之前还不小心蹭到了窦卢的衣摆,因为那珠子极脏的缘故,窦卢的衣服也染上了一层污色。

    “对不起,对不起。”男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急急忙忙地跑到了窦卢的面前,伸出手试图去擦拭后者的衣服。只是,越擦越黑。

    窦卢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他本就不愿意来风斓村,现在就遭了这么一下,心情更是变得外暴躁。

    “拿好你的东西赶紧来测!”一脚踢开了男孩,窦卢语气不满地说道。

    男孩脸上露出一些痛苦,但还是喏喏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他一遍将自己的手放在测量灵根的测量石上,一边用着一种极低的语气说,“会有好运的。”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说它会给我带来好运。”似是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男孩又补充了一句。

    窦卢嗤笑了一声,但当他发现测量石发出微弱的光芒之后,他的表情微变了下。眼神一转,窦卢面不改色地说道,“杂灵根,很抱歉,你的资质还不足以我们宗派收你为徒。”

    在看到那光芒之后,男孩的眼神就亮了起来。可窦卢这么一说,男孩的头瞬间就低了下去。

    “按照规定,只要他有修炼的可能,就可以被带回到宗派里面去。”向亦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声。

    “向亦师兄,那可是杂灵根啊。他确实能够修炼,但又能有什么用呢。”窦卢显然没想到向亦会在这个时候反驳他,整个人的脸又铁青了一些,“他恐怕一生都只能在入门境里面晃荡,这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他能够走到哪一步?”向亦皱起眉头,“你很有可能会让宗门错失一个天才。”

    “呵,识人不清这件事我能和向亦师兄你比吗?您当初不就是在谢枝枫没成长起来的时候得罪了他吗?不然的话,就为什么一千年来都得不到晋升。”窦卢现在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尊敬了,他冷着声音说道,“而且,这次的负责人是我。要不是刘黎突然受伤,师兄可能还只能待在宗门里呢。您最好还是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向亦的脸白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窦卢一眼,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你们不是仙人吗,为什么这么讨人厌?”一个和男孩关系很好的女孩忍不住说出了声,“连大哥哥的一点都比不上。”

    她话语一出,旁边一位大人就连忙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急忙向着窦卢道歉。

    窦卢不善地看了女孩一眼,但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径直地朝着村子外走去。

    向亦也跟着他走了出去,但鬼使神差地,在就要踏出村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下。

    然后倏地一怔。

    他看到了一个人。

    “向亦师兄?”旁边有人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声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也是微愣,“这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口中的大哥哥吧,还真是……”

    他顿了好几下,还是用了一个比较老套的词,“像个仙人。”

    “像仙人又如何,还不是没有办法修炼。”窦卢声音里面的不善并没有减少,“再过些年,也不过是会变成一滩黄土罢了。走吧。”

    窦卢随口地命令了一下,但他却发现向亦的眼神中闪过一些迷茫,然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了吗?”窦卢皱眉。

    “竟然是他,他竟然在这里!”向亦没有理他,只是喃喃自语道,“我要给谢枝枫传信。”

    听到谢枝枫这三个字,窦卢的表情也变了,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哥?”

    也是在风斓村的那一面,有人轻轻地喊了下穆泠。

    穆泠这时才收回了目光,他的眉眼依旧平淡,面上毫无端倪,“看到了一个熟人罢了。”

    向亦,是他有一些印象的一个人。

    在谢枝枫参加风雨阁招生的时候,谢枝枫就是打败了这个人,然后在登山上夺得了第一名的。

    后来,谢枝枫不能修炼的事情暴露出来,他便被向亦用言语羞辱过。

    “你还是帮了谢枝枫。”

    在禁忌之地,一个浑身被黑雾包裹的人似乎是无奈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不像是正常人,反而是类似于电子音一样的存在,听起来有些奇怪。

    而他问话的人就是景空亭。

    景空亭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你刻意让刘黎受伤,然后让向亦代替他来风斓村招生,就是想让他发现穆泠的存在,继而告诉谢枝枫。”被黑雾包裹起来的人声音里出现了一些困惑,“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谢枝枫这个机会?

    “你不是很爱穆泠吗?”见景空亭依旧没有说话,系统补充了一句。

    银发青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是天道,天道本无情。”

    “是吗?”黑雾人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是残魂。

    残魂跑到了景空亭的面前,用和后者一模一样的脸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谢枝枫不找到穆穆费了多大的劲。又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穆穆被谢枝枫抢走的?”

    景空亭这时才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放在黑雾人的身上,旋即用一种不该是他发出的温柔语气说道,“因为,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

    “想要他快乐啊。”

    那个他唯一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情。

    “所以,那个人是不是我其实并不重要。”景空亭的视线挪在了残魂的身上,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也似乎有些别的意味,“残魂,你该长大了。”

    残魂的气势瞬间就低了下去,他有些愣愣地睁大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低低地说道,“要让穆穆快乐。”

    “呵。”黑雾人似乎是嗤笑了一声。

    “是和那个人有关的是不是?”窦卢脑海里快速划过了什么,他转头继续看穆泠,眼神不断地闪烁,少年的声音沉了下去,“别开玩笑了,就算这个人长得很好,但怎么会是那个人。而且,谢枝枫怎么可能会理会你的传信,你这么一个曾经羞辱过他的人的。”

    谢枝枫曾经说,如果发现了和那个人有关的线索就可以向他传信。要是真的有关联,不论是什么,他都会欠那个人一个人情。

    那可是一个神的人情。

    可想而知,这件事宣布之后,整个修真界掀起了一场怎样的轩然大.波。

    只是,即使这样,谢枝枫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会的。”向亦却反驳了他,沧桑的眼眸里闪过了些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哑了许多,“你不知道谢枝枫对于这件事是多么的执着。”

    他很久以前见过谢枝枫一眼。

    谢枝枫没有意气风发,也没有任何该有的骄傲。他还是少年人一样的模样,但整个人却完全没有生机,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就算成了修真界中唯一一个成神的人,他也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而且,那个人还是因为他而死。

    在穆泠死去之后,整个世界都疯了。那些大世界们的天骄们全部放下了之间的矛盾,包括花知秋,他们把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

    谢枝枫从那刻就入了魔,但不仅道修之中,就连魔修中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向亦知道,谢枝枫去过所有传信上的地方。他去过一次又一次,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但还在寻找。

    漫无方向地寻找。

    “在哪里?”

    像是长久没有说话,突然在向亦耳边响起的声音沙哑至极。向亦微微一怔,他看向了眼神中一片死寂,犹如是行尸走肉的谢枝枫。

    “在那里。”向亦感觉自己所说的话里十分复杂。

    谢枝枫抬着眸看了过去,当看清是风斓村的时候他明显是愣了一下。但他还是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我就说不是吧。”看到谢枝枫进去之后就顿住了脚步,反而是站在了原地,窦卢嗤笑了一下。

    “不。”向亦却摇摇头。

    “你竟然还痴心妄想吗?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谢枝枫不去喊他?”似乎是因为已经撕破脸的缘故,窦卢对向亦一点儿尊敬的意思都没有了。

    “因为他不敢。”

    向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好像又回到了风雨阁招生的那天。那时候穆泠刚好在为太上忘情道护道。

    在他为谢枝枫的不自量力而嘲讽之时,谢枝枫说,他和穆泠会是一个世界的人的。

    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

    当时还没有踏上修炼之路的谢枝枫就是因为这句话而让他心生一骇。

    窦卢刚想反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谢枝枫不敢做的事情。但他下一秒就沉默了,谢枝枫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天。

    天空还是微微泛着起些黑色,穆泠眼睛微阖了下。他是被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唤醒的。

    “大哥哥。”那声音里还有些犹豫,“有个人好像在找你,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穆泠微微抬快抬头,刚好是看到了谢枝枫。

    本来像是雕塑一样的后者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穆泠乌黑的眼睫一颤,他的声音瞬间变得轻了不少,“他已经站了很久了吗?”

    “对啊,大哥哥。”

    穆泠犹豫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走上前去,刚想问一句为什么不喊他,却发现自己被谢枝枫用胳膊抱住了。

    “我终于找见了你。”

    他找了很久,在宣布了那一件事后,确实调动了不少的人力。但相应地,他也收到了数不清虚假的传信。

    “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这句话犹如本能,谢枝枫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的双臂微微一颤,小心翼翼地放开了穆泠,然后有些无措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就像是怕再失去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样。那双猛然变亮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些无助。

    谢枝枫倒不像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明,反而是流露出了一些脆弱和害怕。

    谢枝枫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穆泠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复杂,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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