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南渊刚住到玉凰山的时候, 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对自己的伙伴痛下杀手, 也不明白原本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会转瞬即逝, 更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人族,他要被送到玉凰山来。
巫南渊有些抗拒照羽的照拂, 不, 不是有些,是十分。
他十分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恩惠,师父死了之后,他便心冷如铁, 整日整日地不说话, 哪怕是有的时候十将好意搭话, 他也是冷着一张脸,几乎没有什么回应。
青鸟有些担忧,但是权羽却说不必管, 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想通。
青鸟心想, 有些事情想着想着就开了, 但是有些事情, 只能越想越钻死胡同。
不过好在照羽也并不将他当小孩子照顾着, 有些事情需要他就直接发话。
平日里族中事务十分繁忙, 又有烛九阴之役的余乱没有平息,还有昆仑那个什么正法长老的罹难,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 让巫南渊来到玉凰山的这个新年, 过得外风雨飘摇。
除此之外, 妖主还有个收养的女儿,不知是从哪里抱来的。
人族,一岁多,非常幼小。
“既然你学五行术如此快,平时又有闲暇,那不如替我去照看女儿吧,”某一日照羽状似随意地说,“都是人族,总归比我那群毛手毛脚的手下来得细腻一些。”
巫南渊愣了愣:“我?去照顾你的……女儿?”
照羽看他:“有问题?”
“好像也没有,”巫南渊想了想答道,他跟着师父学了不少医术,虽说没有育婴之法吧,不过总结下来也和照顾病人相似得七七八八,总归玉凰山还有那么多擅长照顾妖族幼崽的医师呢,这么一想,他便点头了,“那交给我吧。”
于是,巫南渊便认识了杳杳。
一岁多的杳杳什么都不会,包括说话。
她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平时就是发呆睡觉和傻笑。
巫南渊有点后悔了,因为看孩子真的很无趣。
这个无趣并不是每天闲来无事的无趣,而是总有突发状况的无趣。
巫南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奶妈一样,每天推着杳杳出门晒太阳。
而且这个小孩虽然只有一岁多,可是却皮得很。
话都说不清楚呢,就知道告状了。有时候中午让她少吃一点,等到晚饭她就哼哼唧唧地揪着照羽的衣领‘哭诉’自己饿了一天。
吃饭的大部分时间,巫南渊都会耐着性子喂她,可是杳杳却不好好吃,吃一口吐一口,弄得满身都是,还不爱洗澡,一洗澡就哇哇哭。
巫南渊忍了半个月,基本在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到玉凰山是一半避难一半学习来的,却没想到第一课竟然是忍。
这天他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坐在竹制摇篮旁边,用毛茸茸的草尖逗杳杳。
而杳杳小朋友傻乎乎地咯咯乐,反应倒是很快,一伸手就抓住了,没成想下一刻,整个狗尾巴草被她塞进嘴里,还啃得啧啧有声。
巫南渊:“……”
虽然此时的巫南渊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但他却十分清楚,话可以乱说,饭不能乱吃。
尤其这还是妖主的孩子!
一念至此,巫南渊立刻伸手想要把狗尾巴草从杳杳嘴里挖出来。
结果没想到这位平时连吃饭都要三请四催的妖主的掌上明珠,却忽然变得眼疾牙快起来,一口咬住了巫南渊的手指,仅有的三颗牙死死扣着,怎么也不撒嘴。
“嘶——”少年痛呼一声,厉声道,“你张嘴!”
杳杳嘿嘿笑着,就不张。
“你!”巫南渊气死了,“你知道什么咬人才不撒嘴吗!”
杳杳含含糊糊,呜呜叫着,置若罔闻。
巫南渊疼得龇牙咧嘴,狠狠瞪着摇篮里的婴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玉凰山的少主,是属王八的。
……
养大一个小朋友,就要接受她的全部。
有时候巫南渊也觉得杳杳还算挺可爱的,比如她睡醒午觉的时候,会张着手让对方抱自己,就算巫南渊不抱她也会自己贴上去,笑得傻乎乎的,脸上还有一个因为胖才会出现的酒窝。
但更多的时候,杳杳小朋友则是黏人又话多的。
长到两岁半,她已经清楚地知道谁好惹谁不好惹,惹了谁要去找谁救命,或者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在玉凰山这座阶级分明的宝塔之上,塔顶是照羽,照羽脑袋上是杳杳,而塔底是巫南渊,巫南渊的脑袋顶上,还是杳杳。
“南——渊——”
这天下午,巫南渊正在自己房间外打坐,忽然听到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杳杳奶声奶气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踢踢踏踏地跑过来。
少年立刻警觉,然后翻身上了屋顶。
杳杳拿着一支糖葫芦跑过来,原本满脸都是笑容,结果看到院子里没人,她眨眨眼,有些失望,甚至还叹了口气。
巫南渊:怎么办,感觉有点惨。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了,南境原本就热,杳杳手里拿着的糖葫芦,没一会儿糖就化干净了,然而手里只剩葫芦的小朋友却可怜兮兮的不走,还是在等。
巫南渊趴在房顶上,脑门上也见汗了。
他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先下去,总归是妖主的女儿,中暑了怎么办?
没想到他刚一跳下去,一支糖葫芦居然兜头砸来!
巫南渊被吓得连忙后撤,却没能躲过已经融化的糖,衣服前襟上,袖口,乃至脸上,立刻都是淋漓的甜蜜蜜。
巫南渊:“……”
杳杳插着腰,鼓着脸:“哼!为什么装不在!”
“我没有,”巫南渊下意识否认,但是转念一想,对方只有两岁,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呢?于是他稳了稳情绪,慢条斯理地撒谎,“我只不过是在练习妖主教给我的五行术,没有听到你的声音罢了。”
杳杳抓抓头发:“真的吗?”
巫南渊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
杳杳闻言瘪了瘪嘴,立刻嚎上了:“呜呜,对不起。”
巫南渊:“……”
小孩真是个麻烦。
这是巫南渊的唯一想法,两岁多的小朋友,正是对全世界都好奇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满肚子的问题,他想敷衍都不行。
比如有的时候杳杳问,为什么南境这么热,巫南渊就会骗她:“因为太阳被妖主的法术困住了。”
这个时候杳杳就会很气愤,跑进议事厅,当着众人的面质问照羽。
“为什么要困住太阳!”她都要快要热死啦。
照羽:“……?”
一来二去,妖主下了最后通牒:无论何时何地,必须对杳杳说实话。
巫南渊只能无奈贯彻到底。
入秋了,杳杳有一阵很喜欢池塘里的鲈鱼,没事就跑去那附近蹲着看,每次都能看一个下午。结果有一天,鱼突然没了,水也没了,导致她失落了好久,站在池塘边上,差点变成了一座望鱼石。
巫南渊路过,随口问:“你在做什么?”
“鱼!”杳杳郁闷地说,“鱼没了!”
近日里天气转冷,为了不让池塘冻冰,秋末的时候玉凰山便有专门的工人将水取走,等到来年开春再放回来,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在杳杳看来,不亚于带走了她最好的玩伴。
牛郎织女都没有她和鲈鱼惨!
“南渊——”杳杳跑过去,一把抱住少年的大腿,嘿嘿笑着,露出白生生的小牙齿,“你帮我找到鲈鱼吧,找到我就不烦你啦。”
巫南渊沉默不语,他总觉得答应对方这个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
“真的真的!”杳杳举起三根手指,认真发誓,“如果我说假话,权羽叔叔就变成秃子!”
远在东境出任务的权羽突然打了个喷嚏,觉得头顶有点冷。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巫南渊就暂且放下戒心,打算帮忙。
然而找了一圈,鲈鱼的去向还是不明,而妖主又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正喊他们回家吃饭,没办法,杳杳只好暂时放弃了‘寻找朋友’计划,抓着巫南渊的手老老实实去见爹。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肩并肩,回家去。
饭桌上,妖主照羽十分和蔼地询问杳杳:“最近在学什么?”
“好多好多呢!”杳杳眼睛亮亮地回答:“我会编蚂蚱啦!”
照羽亲切道:“真的吗?好厉害啊。”
围观的十将:“……”这么惯着少主真的好吗,都两岁了,还一点灵力还没有呢。
巫南渊从不参与他们父女的亲子话题,专注埋头吃饭。十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本就容易饿,此刻桌上的饭菜又外合口味,不一会儿就沉默地吃完了一碗,然后又去盛。
青鸟走过来,端了一盆鱼汤。
巫南渊无意中扭头一看,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不过本着“必须对少主说实话,骗谁也不能骗她”的原则,他开口道:“杳杳你不是要找鲈鱼吗,那锅汤里就是,全须全尾呢。”
杳杳:“……”
照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句话吓得哇哇大哭,一口饭也不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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