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许久没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摘星宴时。
素蛮握着剑, 面色冷凝, 犹如结了一层冰霜,然而看起来神色清醒, 不像是被那古怪的丹药控制了, 也不像是被即将飞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由此可得,对方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杳杳看着素蛮,眼中浮现出悲哀:“师姐,你不该为了陆时宜拦我。”
素蛮长久地沉默, 半晌,她才轻声开口:“我忠于昆仑。”
“原来是这样, ”杳杳恍然大悟,然后她一连串地反问对方,“你忠于的真的是昆仑吗?你知道昆仑原本的模样吗?还是说你忠的根本就不是心中的道,而是陆时宜呢?”
素蛮仍旧执剑,不让。
“最起码现在陆时宜代表的, 就是昆仑。”
杳杳闻言颔首,然后侧头对风疏痕道:“我们分头行动吧, 师姐交给我, 陆时宜身前的那群弟子交给你,最后我们在大殿里会和。”
说完, 她几乎没有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便欺身而上。
来昆仑的这最终一战, 杳杳想了很多,原以为她会和齐朝衣对上,却没想到对方以自己作为开端,竟为他们又铺了一条路,而她要面对的敌人,竟然是素蛮。这个当年在朝试上赠予过自己温暖的师姐。
她竟然对昆仑忠心至此。
杳杳一剑递出,山中蕴含着的五行之力都为她所用,飞叶连点激射而去,直指素蛮的咽喉。而后者在剑法上也是修炼得登峰造极,比起杳杳来不遑多让,见状立刻以剑气相挡,飞叶折返冲撞,落在地上。
杳杳立刻变换了剑式,近身时用昆仑剑打昆仑剑,只听“叮叮叮叮”几声,二人你来我往,转瞬之间竟然已经对出了四五招。
“师姐,尽早收手吧,”杳杳轻声劝道,“陆时宜现在已经不被四境所信,他被我们斩于剑下是迟早的事情,你再如此固执,实在是没必要。”
素蛮腰身微微一压,抬手举剑,是昆仑剑十二。
“没有必要。”她仍然如此说。
剑风凛冽,像是冬日之风一样,似乎能把人割伤。
这既是昆仑寒剑的精髓所在,随着素蛮的出剑,树梢上的叶子不断簌簌落下,地面甚至结了一层白霜,而女子则像是冰面上那一道无可转圜、无限扩大的裂痕一般,电射而出!
杳杳看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春和。”
瞬间,无边际的春日自桃枝尖端倾泻而出,几乎是立刻就将素蛮势不可挡的锐利剑气直接压制住了!
这一刹那,素蛮几乎已经分不清楚迎面而来的究竟是春风还是剑气,眼前少女的剑意就像是无可逆转的季节,冰雪注定会消融,枝叶必定会长成,她只能步步后退,一折再折!
桃枝与尖锐的剑尖相碰撞,后者的佩剑几乎是瞬间就折成了几段。
原本是钢直难曲的精铁,此时遇上柔软的桃枝,竟然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随后,杳杳微微一用力,素蛮连退三步,手中的剑柄也落地了。
“你输了,师姐,”杳杳道,“但你也进步了不少,比起我们当时与九婴对战之时,你的剑法又高超了很多。”
“那又怎样,”素蛮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还不是输给了你。”
“输给我很正常,”杳杳道,“不历经生死,很难练出我的剑法。”
素蛮的心头震了震,她的确感觉到对方的剑中,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然希望。
是日已过,但念生死。
那么这样看来,自己的剑法停滞不前,也是正常的。
“我愧对掌门对我的信任,”她咬了咬唇,冰封的姣好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裂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敬重的、笃信的、一直以来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素蛮退了两步,难过地扬起眼睛,看向杳杳。
“这是掌门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杳杳伸出手让对方握住:“下山去,齐朝衣在山下,更多的弟子也在山下。”
她道:“现在的昆仑山,只剩下一张死局。”
女子看着杳杳,眼中有泪,恍然间,她像是有变回了朝试那日,迎着光芒而立的大师姐,在万千弟子中,无限明艳美丽,杳杳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知道,”素蛮道,“可是我始终身在局中,不能背弃。”
杳杳急切道:“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她问:“陆时宜作恶多端,所做之事全是为了自己,没有一件是曾为四境苍生着想的,这样的掌门人,你为什么还要忠诚追随于她?!”
素蛮却摇了摇头。
下一刻,她俯身捡起了短剑。
“素蛮师姐?!”
杳杳见状,意识不到不对,于是立刻飞叶去,想要制止住对方的动作。
然而素蛮却极快地错身闪过,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直接在杳杳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措施时,就果断而决然地将断刃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中。
杳杳的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愣住了。
“我家人,”素蛮死死地看着她,声嘶力竭地说,“我的家人全都在陆时宜的手上,救救他们……”说完,女子跪倒在地上,血汩汩而出,浸了满地。
“我可以救他们的,”杳杳低低地说,“你为什么要死。”
她不明白。
已经到了这一步,陆时宜就在前方,她冲上山杀了那老东西,一切事情就解决了,为什么素蛮还要听从命令,专程下来拦住自己,再自杀在自己面前。
看着师姐的尸体,杳杳发了一会儿呆。
然而片刻之后,她忽然明白了,这一路都是陆时宜给她安排好的诛心之局,从齐朝衣开始就是:如果她亲手杀了齐朝衣,再亲手杀了素蛮,那么等到上山时,手刃好友的痛苦就会让她握不稳剑。
这么怕吗?
杳杳想,原来陆时宜对自己,也是有忌惮的。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桃枝,不再因为眼前的死亡而难过。她不知道在素蛮师姐下来应战时那老东西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上山,然后杀了他为所有人报仇。
杳杳抬起头,瞳中金色一闪,目光如电,指向大殿。
……
殿前,弟子们躺了一地,正翻滚呻/吟。
他们伤势不一,不过都不太重,风疏痕是手下留了情的,那些第一时间放下武器不再抵抗的,几乎没受什么伤,顶多被飞石擦伤面颊。而那些拼死反抗,想要求得天机的,则被挑断了虎口,永生再不得用剑。
因为风疏痕剑气的缘故,这里已经被他用剑时所铺出来的场全部占满了,整个空间里都是一种冷冽的味道,让人吸入之后忍不住肺腑发痛发冷,不少弟子捂着胸口哀嚎不止,口鼻上已经有了白色的霜,甚至能够呼出白气。
昆仑寒剑。
他们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最为正宗的昆仑寒剑,甚至比往日里黎稚峰主使用的还要凛冽肃杀上几分!
眼前这个风疏痕,他究竟拥有多少实力?
弟子们忍不住猜测。
片刻之后,烟尘散开,风疏痕站在殿前,看向那壁瓦之下,缓步走出的老者。
陆时宜。
“好久不见,”陆时宜先开口,一派一门之主的从容模样,眉眼间甚至还带有几分看向晚辈的慈祥,一张嘴就是一段许久,声音缓缓,琴声一般带着余韵,“一晃神的功夫,你也长得这么大了。”
风疏痕握着斩雾,闻言倏然地笑了,他口上应着,眼底却丝毫也没有笑意:“的确好久不见,你一闭关就是十几年,谁能想到,你居然还会活着出关。”
他们二人都已是恨不得让对方立刻死去,但现在却仍然虚与委蛇,你来我往。
陆时宜道:“我怎会先死?你兄长的元婴实在是好,不仅助我增长功力,甚至让当年围剿烛九阴时落下的伤也一并好了。”
听到对方提起风霭,风疏痕的眉眼未动,然而一丝戾气却从眸中划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竟然又笑了。
“是吗?我倒是记起来了,当年昆仑八峰一个个见了烛九阴只敢龟缩,求着风霭一人打前阵,又是夸他正法长老,又是夸他四境第一剑,我说得没错吧?”
风疏痕语气轻慢,带着浓浓的讥讽。
陆时宜也笑:“可惜他英年早逝。”
“是谁用醉光阴杀了他,又取了他的元婴的,你会不知道?”
陆时宜缓缓咀嚼着这三个字:“醉光阴……有趣有趣,这是你和杳杳为它起的名字吗?”
“不错——”清脆的女声传来,转瞬,手执桃枝的少女出现在殿前。
她手指一动,忽然间,四周起了白茫茫的雾气,剑式的阵法在大殿的地砖上浮现出来,透着暴涨的灵力。
杳杳冷声道:“在杀你之前,我要知道你是如何杀了风霭,又是如何授意黎稚他们杀了我师父的!”
陆时宜笑了一声:“虽然这些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道:“不过既然你想听,我便让你听,算是让你们二人今日能够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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