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灰倒退了两步,衣服上沾染了血迹。
眼前的弟子名为陆匀九, 是她的同门, 早些时候她没有与昆仑决裂的时候, 陆匀九和她关系尚可, 甚至会在她偷偷溜去正法峰的时候,替她搞定学堂上的点名。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人几乎已经疯了,他双目赤红, 手下都是杀招,在进攻的时候不管不顾,哪怕身上挂了彩, 也仿佛完全不疼一般。他们服下的药, 还有陆时宜的修为, 竟然能将一个人影响到这个地步。
“你醒醒——”楚月灰运动一块巨石,将陆匀九打退了几步,“清醒一点!”
后者脸上已经满是伤痕了,但眼中却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意思。
见状, 楚月灰死死咬住下唇, 然后倏然蹲下身, 用自己的指尖沾着地上的一小片血迹, 飞快地凌空划出几道符印。然后她周身的血竟然变为了猩红色, 旋转着像是一头巨兽的触手, 攻击向了陆匀九和另外一名昆仑弟子。
她飞身上去, 手中执着一支巨大的冰棱作为武器, 与昆仑弟子的匕首短兵相接。
一时间,少女身后的雪统一攻来,像是背后延伸出无数的藤蔓一般,在这样风雪漫天的夜里,显得务必诡异。
“陆匀九!”楚月灰不死心,在靠近对方的时候猛地在他额上点了一下,这是当初她和江啼一同研究出来的方式,比清心符要来的迅猛一些,但是会对此人的神智造成一定损害。可是眼下如此危急之时,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是楚月灰啊!”
在听到这个名字和清心咒的双重作用下,陆匀九好像有一瞬间的情形。
但是很快,那种诡异的赤红二度卷土重来,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不管不顾,只知道进攻的昆仑弟子,楚月灰的招式也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就又开始以退为进,只能艰难防守,给林星垂他们争得更多的逃亡时间。
她心一横,干脆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不再借用旁人的血。
“对不起了。”少女轻声说。
这是楚月灰从一本书上看来的禁咒,一般名门正派弟子是不会用的,甚至连魔修也对它退避三舍,这个咒术损人不利己,在伤害旁人的同时,也会给施法者自身带来无可逆转的灵脉损害。
然而在这个时候,楚月灰几乎也快要失去了速来的淡然和笃定,她只知道自己要变成一堵攻不破的墙。
唯有这样,她才能保护林星垂。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昆仑弟子像是窥破了她的意图一样,剑气暴涨,猛地攻来。
楚月灰咬着牙,死死扛着那几乎要将她压入地下的剑意,将咒印的最后一笔堪堪画成了。
她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鲜血不断地涌出来,但是阵法却迅速起了作用,一道红色的光猛地蹿出,那昆仑弟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穿透了心脏,只轻轻发出了“啊”一声,然后倒在地上,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般,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该你了——”楚月灰呛咳了两声,然后扑上去,用冰棱直接划破了陆匀九的脖子,鲜血漫出来,染了她一手,“既然你醒不过来,就别怪我了。”
然而陆匀九想比较之下,显然是技高一筹,竟然可以堪堪躲开另一道红光。
现在楚月灰的阵法已经成了,诡异的阵法上下对应,像是一面镜子的里外一样,在这其中有无数的光箭在乱撞,形成了一个无比混乱又复杂的咒圈,无论是施咒者还是敌人,都暂时困在这里出不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楚月灰死。
然而她现在是不能死的。
陆匀九一边用五行术抵挡着攻击,一边还可以腾出手来还击,一时间,两个人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寸步难移。
楚月灰咬咬牙,手中猛地凝聚风雪,再度幻化出冰棱,对准了陆匀九刺过去!
她近身攻击并不如杳杳那么生猛,但是也并不算若,一旦从斗法转为了比拳脚,陆匀九便弱了一些,那药力仿佛只能存于一道之中,只见少女在这一片红光中腾挪起跃,像是轻盈的鸟类,转瞬间便打中了对方三四处。
陆匀九的血淌了楚月灰满手,她甩了甩手,然后躲开那些光箭,冰棱又是一刺,直接刺中了对方的喉咙。
对方整个仰面倒下,楚月灰被带着,也一同摔在了地上。
红色的光箭袭来,几乎没给她半分的准备,就擦伤了她的手臂。
但因为阵法中一人濒死,咒术一收,红光暂缓。
楚月灰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向陆匀九。
“月……灰……”他喉咙上的伤不断汩汩冒着血,只能用气声说话,看起来有些困难,“对不起……我不该……我控制不住自己……”
楚月灰摇了摇头,十分冷静:“你吃了什么?”
“是……掌门给的……昆仑已经……疯了。”他艰难地说,想要伸出手,抓住楚月灰。
少女看着他,眼中有几分悲切,她这个同门,或许刚开始的确是想要在掌门面前表现一番,但是药一入口,便感觉出了不对劲,如果只是普通的灵丹,又怎么会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理智?
楚月灰低声道:“这不怪你。”
“一定……要逃走……”陆匀九说,无比坚定,“永远……不要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指动了动,咽了气。
楚月灰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认真地点头,像是发誓一样郑重:“我一定不会回去。”
少女站起身,天边有什么飞鸟正在鸣叫,竟然可以穿过呼啸的风雪,到达地面。
楚月灰想,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大约是已经到了北境的缘故吧,也许到了这里,他们就算是安全了。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然后撕下一段衣角为自己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打起精神来,然后手指一竖,飞雪如短翅的鸲鹆一样扑来,将她在冰原上架起,而后一刻不停地继续赶路。
……
血泼了一地,将雪融化了几分。
杳杳满身都是血,几乎已经将她厚实的外衣浸透了。
其中有不少敌人的血,也有她的血。
地上七零八落地碎着一些尸块,都是修齐叫来的帮手,在这场浩大的战争中沦为了牺牲品,被绡寒砍得已经看不出了人形。
甚至有半个头颅滚落在崖边,从血污上勉强可以看出,死者甚至没闭上眼。
杳杳用绡寒支撑着自己,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抹了一把蹭在脸上的血痕,最终抬起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修齐。这时候她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了,修齐在继承了一部分掌门修为的情况下,实力几乎已经与昆仑峰主不相上下。
“已经山穷水尽了,你居然还不认输?”修齐也有些惊讶于杳杳不折的脊背,嘲讽地翘起嘴角,“但事到如今,恐怕你那位师叔,已经死了吧?”
“闭嘴。”杳杳再度举起绡寒,“不会的。”
修齐错愕:“嗯?”
“死的一定是你。”
修齐大笑:“我?”
话音未落,少女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像是那些伤痛和疲惫都不存在一般,犹如一道电光,冲了上来,抬手就是碎星一剑!
修齐驾驭法器,在这界域中得心应手,旋身避开攻击,然后引了一块山石来。
杳杳一跃,反手劈开石头,又是一剑跟上。
此时她的体力已经接近于无了,满口都是腥气,原本因为激烈战斗,身上的伤口还不觉得疼,而此时休息了片刻,疼痛忽然涌了上来。这让几乎没有怎么受过严重伤的杳杳感到一阵不适。
她能察觉出来,此时自己身上大概有四五处伤口,分别在手臂上,腿上还有背上,血仍旧在不断地渗出,从里到外,将衣服浸透。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一道剑光凌空劈来,直指修齐的后心!
后者一惊,迅速利用法器闪开,然后发现,风疏痕竟然到了。
修齐不由得扬起眉,实在是想不出对上秦暮师叔,眼前这个剑修究竟是怎么胜出的,但是那昆仑灵丹的药效正在逐渐褪去,如果他再继续耽搁,那便不容易脱身了。
想到这里,少年猛地一拧香炉,在杳杳晃神的一瞬间,整个人退出三丈远。
“多说无益,”修齐道,“一会儿见分晓。”
说完,那因为法器而出现的界域猛地一收,风疏痕意识到这比先前只是堪堪遮盖住整棵树木的范围,要广了不少。
而风雾褪去,杳杳用绡寒支着,晃了两下,终究是单膝跪下了。
“杳杳——”风疏痕迎上去,接住了她,“你怎么样?”
杳杳脸色发白,但神智还算清醒,她咳嗽了两声,有血从唇角渗出。
而后摇了摇头,她道:“你还好吗?”
“是秦暮来了,”风疏痕道,“不过已经被我杀了。”
杳杳有些惊讶:“心锁?”
“还在,”风疏痕道,“我用别的方法。”
杳杳意识到对方身上也有血,应该也是受了伤,她喘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回复了神智,好在这伤并不怎么重,而疲惫也是由体力透支造成的,并无大碍。
在风疏痕的搀扶下,杳杳慢慢站起身。
“还能走吗?”风疏痕问,“修齐一定还有后招。”
杳杳皱着眉,思索着对方最后的那句话,然后猛地瞪大眼睛,明白了过来:“他要去找月灰他们了,我们必须马上过去,就算灵药中的修为快要散尽,但也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
雪谷的风雪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暂时却还没有减弱的迹象。
林星垂和傅灵佼都已经跑不动了,躲在一个背风的洞口,等待着天亮。
“师兄,”少女哭累了,疲惫地靠在石头边,丧气地说,“如果我们死了,其实也挺好,起码不用再拖累杳杳了。”
林星垂皱起眉,不悦地说:“师父、师叔、师兄,还有杳杳和月灰,都在那么努力地救我们,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可我真的太累了,”傅灵佼忍不住又哭,“我只想回桃峰,大家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不喜欢修炼,我只想有一个家。”
林星垂想起洄河治水的时候,那个深陷在淤泥里的小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疼惜地摸了摸师妹的头发。
“会好起来的,”他说,“我也很喜欢在山上的生活。”
“可是、可是桃峰都没有了。”傅灵佼低低地啜泣,“我好想念师父,还有山上的桃花。”说罢她紧紧搂着裹住桃核的斗篷,磕磕巴巴地说,“会不会还是有什么误会呢?我总是在想,也许一切都是一场梦,等某一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学堂上睡着了。”
林星垂听着,忍不住低声笑:“那多好啊。”
“我多想一睁眼,就是杳杳在背书,背不出来,大师兄在旁边提醒他,”傅灵佼说,“我们没有任何烦恼,生活里的选择就只有晚上吃什么。我们不辟谷,师父舍不得,师兄也舍不得,我们只需要学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可是、可是……”傅灵佼道,“为什么,没有这个选项了?”
林星垂听着对方低声回忆,几乎已经陷入梦魇,忍不住说:“灵佼,往事已不可追。”
傅灵佼狠狠一颤,抬起头,眼中流露出茫然。
“为什么?”她问,“也许是什么误会呢,也许小师叔的哥哥,我们的师父,都是因为误会才死去的呢?或者掌门出山了,我们去求一求他,让他赶走黎稚和秦暮这两个坏蛋,那么正法峰、正法峰是不是就回来了?”
“不会的,”林星垂摇了摇头,“四境一同追杀我们,就是昆仑掌门的命令。”
傅灵佼眼眶中蓄起泪水:“为什么?”她又问。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傅灵佼很困惑,她不明白原本安稳的日子怎么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明白原本都是同门,为何会忽然仇深似海。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林星垂道,他伸出手,在师妹肩头按了按,“记住,灵佼,我们没有错。”
傅灵佼满面泪水,睫毛上几乎结了冰,她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们话音未落,忽然,从前方的雪慕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少年。
林星垂猛地站起身:“修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又是你!”
“没想到吗?”修齐走出来,亮出匕首,“杳杳已经被我杀了。”
傅灵佼尖叫了一声,捂住嘴,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什么——”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林星垂眼底熊熊燃着怒火,冷笑着讥讽对方,“来的人只剩你一个人了吧,所以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胡说!”
“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修齐道。
他这次也是存了殊死一搏的心,风疏痕既然能来,说明秦暮已经落败了,而落败在正法长老手中,那便不会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修齐并不服气,他想,自己一定要杀了他们其中一人。
这样就已经比秦暮要强上不少了。
一念至此,他再度祭出法器,攻了上去!
没有师叔、没有杳杳,也没有楚月灰。傅灵佼一瞬间已经绝望了,她惊恐地抱着还在沉睡中的桃核,下意识喊:“星垂——”
林星垂拔出剑,勉力挡,然后倒退了两步,回头看傅灵佼。
“灵佼,”他道,“一直往北方跑!我会保护你的!”
傅灵佼眼中全是泪水:“师兄、我、我不敢——”
说话间,修齐又劈了上来。
界域开始起了作用,但是因为他刚刚与杳杳交战,又失去了大半掌门修为的缘故,整个场闭合得非常缓慢,林星垂厉声大喝:“别管那么多!跑!”
说完,他几乎没有挡修齐的那一击,反而打了傅灵佼一掌!
“嘶——”林星垂背上被短刀劈开一道极深的伤口,他脸色一白,反身躲开如影随形的第二击,咬着牙抬剑反击!
只听金石撞击之音大作,修齐竟然没能在这把剑下讨到便宜,不免有些焦虑地皱起眉。这是林星垂为自己打造的第一柄剑,在这把之前,还有一把已经铸好,放在正法峰,想要送给杳杳。
修齐退了半步,惊讶于这把剑竟然有如此威能,而后有些恼怒。
正法峰这些人,一个个都难缠至极,偏偏还互相照应着,倒让他们昆仑真的做了恶人一般,可是阻止四境飞升的,明明就是他们!
一念至此,修齐眼中杀机迸现。
傅灵佼惊恐地看着逐渐闭合的界域,咬了咬牙,几乎动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胆量,一扭头,直接向外面跑去。
林星垂听到师妹离去的脚步声,抬起看,重新看向修齐。
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了,但是握住剑的手却非常稳,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用剑最稳的一次。
“我难道还杀不死你吗?”修齐充满恶意地勾起嘴角,冲了上去。
林星垂不避不让,以剑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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