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山塔前一地狼藉。
风疏痕赶到时脸色极差, 这幅模样让黎稚都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外敌在何处?”风疏痕走近,冷声问,“为何会如此?”
秦暮看着对方漆黑的眼, 还有眼中那一丝奔腾的游光, 竟然有几分胆怯了, 连忙回答道:“是那人触碰了梯山塔的防御机制, 导致整个昆仑最大的法阵都开了。这阵仗, 连玉凰山和昆仑交战时都从未有过。”
风疏痕不语,回首看去, 只见残花落叶、琉璃碎片之间,还有大片的血迹。
他拢手于袖中,走过去查看, 然而已经有一阵了,血已然冷透。
“这恐怕就是那小贼的血, ”一旁的黎稚道,“如此出血量,他活不成了。”
“肯定活不成了,”秦暮帮腔,“不过也是自作自受。”
听对方的意思,大概是并未猜出夜闯梯山塔的人是谁, 正在调查阶段。
但风疏痕却并未因黎稚的反应而放下心来。
翎翀和降丘是陪着杳杳回来的, 又有人说在现场听到龙吟, 再一联想从刚刚就一直没见到的桃核, 风疏痕想对方应该是并未被抓, 直接被救走了。
但是如此出血量,再加上昆仑的防御阵法的攻击。
风疏痕心头一颤,仿佛被一柄锤子砸穿了。
他闭目不言,只觉禅峰风大,仿佛要将他吹透。
杳杳所做最敏锐的一件事,则是在毁掉那些法器时并未直接用绡寒去劈,绡寒剑锋薄而锐,只要是熟悉她的人一看便知。
她将五行术蕴含在剑式里,导致法器成了齑粉,教人复原也看不出什么。
见此,他仿佛眼前出现了那个少女凌厉又不顾一切的身影。
这些都是……都是拜自己所赐。
“风师弟怎么了?”秦暮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向来不问山中事,今日却对梯山塔外关心,不知是因为什么,“难道那人也去了正法峰?”
风疏痕立刻道:“不,此事在正法职责之内,我必须查清楚。”
“这倒是,”秦暮恍然大悟,又忍不住讥诮于对方接任后示好玉凰山的钻营,于是道,“春师弟走了,风师弟务必要做好弟子们的榜样才是。”
提到弟子,他不禁又问:“不过怎么不见那几个小家伙跟来?”
“江啼伤未好,正由灵佼看护着,杳杳走后,星垂心情不佳——”
电光石火间,风疏痕心思转动,故意将杳杳说在先,似是漫不经心,却成功分散了对方的注意点。
“嗯?杳杳走了?为何?”秦暮果然十分诧异,连忙追问道,“还是因为春师弟的事情吗?”
风疏痕点头:“加之她前几日闯了祸,妖主便将她接走了。”
“原来是这样,”秦暮叹息道,“杳杳终究……性太过强硬。”
风疏痕不语,看向别处。
最终,秦暮拍拍他的肩:“你也莫要思虑太过。”
“不会,”风疏痕转过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意味不明,“多谢师兄。”
他这样一打岔,杳杳的嫌疑就小了很多。
原本经历了夜闯剑峰的事后,杳杳应该会成为他们二人的头号怀疑对象才是。
然而风疏痕却提前一步,透露给对方“她早已离开昆仑山”的情报,直接干扰了黎稚的判断,以对方那样多疑的性,一时半会也绝拿不定主意了。
他神色冷肃,看着梯山塔坚固不破的防御阵法,心头冰冷。
杳杳……是我辜负你。
风疏痕想,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如昔年风霭保护自己那样,将杳杳回护成不谙世事、不惹一切凡俗的模样。
然而他不是风霭。
就算他是,这也是风霭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风疏痕想,除了推开,他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
然而正当他转身要走时,黎稚却忽然道:“师弟,既然正法峰现在人手不够,我便派几个剑峰弟子先前去帮忙着吧,以免太过冷清了。”
闻言,风疏痕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这是要派人来监视了?
他口中随意又客气地应着,看态度并未有什么不同,但眼神却愈发冰冷。
黎稚与秦暮虽然暂时未怀疑杳杳,但却仍然不相信正法峰,见他们峰中少了两人,便打算将他们打压成从前的样子了。
终究是太心急了。
“此次外敌入侵,也是禅峰平日里夜巡太少,”风疏痕神色淡然,借力打力,“若还有人手,二位师兄务必也要加强此处的看守。并未有人能够确定,那人是独自来的,还是有帮手。”
秦暮一怔:“但是禅峰多是清修弟子,怕是不方便派人打扰……”
风疏痕看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嘲弄:“今夜不算打扰吗?”
秦暮言语滞涩,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没来由地觉得古怪,以往他们这风师弟,不言不语,对外界之事从来也都毫无反应,原以为正法峰遭此重创,和那年风霭去世也差不多了,他会重新归于沉寂才是。
没想到……对方的一连串反应,却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当然有人,”黎稚负手,朗声道,“我们昆仑万千弟子,怎会人手不足?”
他含笑,看着风疏痕,眉眼间有着隐隐的机锋:“风师弟不必担忧,今日一事提醒了我许多,往后无论是禅峰或是正法峰,都将人手充裕,能够随时听从调遣。”
此时的黎稚,满心满眼都是不满。
他恼怒于风疏痕的僭越,恨不得用自己手边所有心腹弟子将他看死。
但与此同时,梯山塔的重点也已经被模糊了。
风疏痕顺势道:“既如此,那是最好了。”
“既然那外敌已经死了,我们便这样宣报吧,”秦暮见黎稚占了上风,立刻神色放松道,“反正也不是多大的危机。”
“可以。”
见他们将入侵者的死定为了事实,风疏痕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他很清楚,地上的血量非常大,无论是功力多么深厚的修者,几乎也扛不住那样的失血。然而杳杳不同,如果有桃核在,便可瞬行千里,回到玉凰山去。
加上巫南渊,将她救回来并不难。
只是他原本想要立刻去南境,此刻却被耽误了。
然而若不将黎稚的视线吸引来,另外六峰齐心,无论怎样查,最后都会怀疑到正法峰这个无故归家的小弟子身上。
风疏痕神色黯然,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犹如深秋的雨,细密冰冷。
回到桃峰时,三个弟子聚在一起,见他回来,脑子最灵活的林星垂立刻凑上来问道:“小师叔,杳杳怎么样了,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没见过她?”
风疏痕答:“回家了。”
傅灵佼有些不确定地问:“那、那她说自己不再是正法弟子,是真的吗?”
风疏痕点头:“是真的。”
“为什么啊……”傅灵佼皱着眉头,眼中再度蓄起了泪水,“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师父、师父他才走……”
江啼也道:“小师叔,如果杳杳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罚便罚了,又怎么能将她逐出门去呢?”
林星垂点了点头:“或是杳杳犯了什么大错?”
“此事我之后会有定夺,”风疏痕道,“但现在先让她冷静一阵吧。”
傅灵佼仍抱着一丝希望:“那她冷静好了,会回来吗?我可以去南境接她。”
风疏痕却无法保证。
安抚了弟子,他回到自己的院落中。
一夜混乱,此时晨光熹微,即将天明。
东方是隐而未发的明光,此时虽然还藏在云层当中,只等红日逐渐升起,那光便会铺天盖地而来,照尽世间一切。
他坐在石桌旁,看了很久很久。
桌面冰凉,风疏痕曾在这里亲眼见了风霭的死,虽然那时他只有十多岁,在极度惊慌之下却并没有将对方的死讯宣扬出去。他哭了很久,然后在山中找了一处僻静之地,烧了风霭的尸体。
但从那刻开始,他几乎也死去了。
几日后,昆仑宣布了正法长老的死讯,天下人皆以为正法长老死于烛九阴,死于斗妖兽,死于意外。
却不知他死的时候,连元婴都没了。
昆仑与风霭的死有关,风疏痕心知此事,却不能动手。
那心锁成了困住他的桎梏,在面对昆仑心法时,他的剑永远无法出准。
风霭教他剑法,让他剑之所在,回护四方。
风霭教他谋略,让他算心决策,步步斟酌。
风霭教他仁义,让他公平正和,一视同仁。
风霭教了这么多,却从未教过他,世上若只剩他一个人了,该如何?
风疏痕望着远方的红日,伸手抚摸扣在自己脸上的这半张面具,他从接管了那太上元君的天机起,便戴着它,从此隐藏起属于自己的情绪、感觉、希冀。
他只留心锁那一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只能为四境而活。
哪怕要因此伤害自己,伤害他人。
但这次他伤害的人,竟然是杳杳。
风疏痕垂眸,看着棋盘上落的树叶和浮尘,忍不住想他已经多久没在这里与对方下棋了?
杳杳棋艺不算差,但是心思浮躁,往往算个四五步便不愿再想了。
到那时候,风疏痕则会大大方方吃了对方早排布好的两条龙,然后在杳杳哭天抢地的抗议声中,再让她二子。
也罢。
风疏痕想,这样的日子,原本就是他偷来的。
傅灵佼曾做过一些机关鸟,虽然就传信来说肯定不如妖族迅速,但是加入江啼特质的符箓之后,便可以飞行千里有余。
风疏痕起身从房中拿了,用笔在纸上写了几句问候,然后用法术驱使它,去往南境。
那些剑峰派来的弟子很快就要到了,正法峰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在监视中。
他必须要在去南境之前,解决掉这件事。
刚刚如此一想,忽然身后树枝“咔嚓”一声。
风疏痕霍然转身,只见这原本长势就有些歪歪斜斜的桃树上蹲了个人。
黑衣劲装,斗笠覆面。
帽檐之下,一双眼犹如野兽。
“……”风疏痕扬眉,“燕饮山?”
“你果然在这儿呢,”对方从树上一跃而下,一边摘帽子一边发牢骚,“你喜欢的那小徒弟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跟这儿赏花呢?心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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