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依附于白糖。它要将白糖熬化,随后用上鸡蛋清,新生的竹子,熬煮一整个晚上,最终才能做出如同天然冰块一样的冰糖。”
舒浅将冰糖的手法简单说了一下:“冰糖的品级有五种,其中最上品的,名为石山。你整块冰糖,如同一块石山一样大小。其后有团枝、瓮鉴、小颗、沙脚。”
基本上就是按照形状大小来分。
“嗯。”谭毅点头牢牢记下。
这是谭毅第一次受到一个郑重的正事要求。
他比舒浅想象中还要看重这冰糖的制作手法,哪怕不识字,甚至不知道舒浅说的有些字词到底是哪两个字,他还是将读音给记下了。
小小的人儿,换了教中给他准备的朴素衣物,养了几天,人看着精神,板着脸应起来也可爱得紧。
舒浅看着他这小大人样子,笑意加深。
冰糖制作的手法远比白糖制作要简单。
只是这白糖制作已是不容易,要用白糖制造成冰糖,更是大部分人想都不曾想的。
舒浅这般大胆,完全是基于她对这块有所了解,当年看制糖时顺手看了一眼制作冰糖的手法罢了。对于年纪尚小的谭毅而言,冰糖制法只会比白糖要简单。
鸡蛋教中是有的,但是用鸡蛋清来熬糖这种昂贵的做法,要不是舒浅是教主,恐怕不少教徒都要冲过来胖揍一顿开口的人。
她把方法说完:“好好去识字,回头我把冰糖制法和品级分类写给你。若是连方法都看不懂,那可是丢人了。”
谭毅重重应声:“是。”
“你留这儿先看看他们做白糖。都是制糖的方法,学一样算一样。”舒浅说完拍拍手就走了,将谭毅留在制白糖的这偏僻地方。
关于向谁去请教写字这件事,舒浅并没有给谭毅详细要求,那是谭毅需要考虑的问题。
可以是乔曼,可以是姚旭,也可以是萧子鸿,可以是教中识字的任何一个人。
这孩子既然在了教中,总是要多和大家接触的。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偶尔跟着她,那可没有办法改变他自己。
萧子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跟着走了。
于是这两个人又像是老年人一般,慢悠悠散步一样朝着教中别的方向走去,惹来围观群众们一阵唏嘘。
被唏嘘的两人在路上还在一言一语。
萧子鸿问舒浅:“这透明的糖糕是如何做的?”
舒浅舔舔自己的唇:“糯米粉、水、油、糖,混匀了切成段,蒸一会儿就好。做起来可简单,不过是放的量要下厨的人自己把握。”
萧子鸿应了声。
“北方没有么?”舒浅问他。
萧子鸿回她:“有的,少见,而我从未问过做法。”
舒浅听了这话咂舌:“那岂不是想吃还要去寻,都没法自己做。”
从未考虑过自己做的萧子鸿点头:“是,以后吃到好的就问一声,食谱拿来交给你。”
声音渐行渐远。
……
瀛洲州府。
“吾友,见字如面。不知吾儿可安好?”
梁又锋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封信,在心中叹息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挚友,姚常林,那是个老糊涂。
人年轻的时候多会犯糊涂,不过有的人在片刻后会改正,而有的人却将这糊涂的恶果,传递到了几十年后,甚至还能传递到百年后。
姚家是世家,怎么说来也是有了好几代名士的家族。
祖上出过了几代朝廷重臣,以至于到了他挚友那一代,各个都是被整个家族宠坏了的。尤其是他挚友那一类,本就有着极高的才气,更是容易将自己彻底放飞。
梁又锋在及冠之后,渐渐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专心考科举,谨慎为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瀛洲知州的位置。
而他的这位挚友,做官,觉得官场没意思,没两个月就递交了辞呈。辞呈如果只是辞呈就罢了,临走还要挥墨写小文章,嘲讽了一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要不是他是姚家人,恐怕脑袋已分了家。
做人,自小风流成性,一转眼没人看着又惹出了事端。
以至于至今还有一个庶长子,刺着不少姚家人的心。
即便这个庶长子,远在崇明山里,割断开了与姚家所有的联系。
而庶长子的那位母亲,过门是以妾的身份过了门,高攀的日子过得很是抑郁,早早就过世了。
当父亲的倒是时常慨叹,希望他能够帮忙照料那个孩子,当孩子的却恨不得从未出生在姚家,又心中暗自渴求着寻常的父爱。
姚旭拜在自己门下时,年少的孩子眼里明了世事的痛苦,那真是到如今他都无法忘却。
那时天气极好,无风无雨,正值夏日最好时分,可小小少年叩拜那刻,面无表情,如入秋入冬,不见人间喜色。
梁又锋想着最近送去给那孩子的文房四宝,又想着那孩子专程托人送来的白糖,心中再度进入了叹息。
父子不相认,师生能这般相处也算是极好了。
就当自己是他们仅存的联系了吧。
他这般想着,给自己铺了纸,拿起笔快速写起了要寄给远在另一个州的挚友的信。
说说那个极为会惹事的学生如今的日子,说说这瀛洲的趣事,劝劝挚友不要再荒唐度日,不如好好做点有意义的事。
当然在信中,他到底还是有所隐瞒,没有说出他那学生惹的事情是又多么出众,出众到若不是他压着,转头已到了京城,成为诸多官员案头上一枚棋子。
春去秋来,一日一日,父亲没长进,儿子却越发出众了。
等到整封信写完,放在边上晾干了,梁又锋才拿起自己的公文开始处理。
说起来这个崇明教,如今换了一个教主,实在是处事风格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原本他以为是安分了很多,现在没想到却是如同半眯眼的虎,随时可能睁开那双凶狠的眼,扑向它前方看准了的猎物。
关于这位教主,姚旭即便是对着他这个先生,一样瞒得紧。
但愿姚旭能够看着点,不至于让这个教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他想法一岔,跑远了一点。
对着面前的公文,梁又锋失笑,随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重新处理起来这些事。
他日常可是极为繁忙的。
……
暗街这些时日,本还是和以往一样的。
只是一日日过去,总还是会有事情发生。
比如……
五爷死了。
没有人知道五爷是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明明在暗街还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是暗街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这儿过着自己还算舒坦的日子。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死了。
暗街里各种消息混杂,议论纷纷,可谁也不知道别人传来传去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又好似人人在意。
暗街里官府还是差遣了仵作来看一下尸体。
差吏本也该来的,不过人不乐意,直接让仵作自个来了。
尸体没有什么凶杀的痕迹,死时平躺在床上,看起来极为自然,或者说仅仅只是一个意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爷的年纪不算小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北青,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北青在暗街过了一段日子,自从崇明教接管暗街后,他对五爷的事情,也算是暗街里知道一点的人之一。说来可笑,他前些时日才又和五爷喝过一次酒。
五爷一辈子活得不算容易,他自身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年轻时贪财好色,以至于仗着手脚还灵活,头脑不清醒时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折腾了个半死。
哪怕身体不便,开口变得嘶哑不成声,五爷还是苟延残喘一样活了下来,并在暗街活到了如今这模样。
五爷和他喝酒醉酒时,曾说起过那时得罪的人。
他说那人就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含笑听着他在下人的折磨下发出惨叫,看着他昏厥又醒来,双目充血,不成人样。
说那人不算位高权重,却八面玲珑,手段狠辣。
他说他一生最痛恨的人是那位,一生最敬佩的人,却也是那位。
北青还记得他当初听完了这段话,还放肆嘲笑了一番五爷。要是他,绝对不会得罪这种人,宁可在这种人手下做事讨好,也不要去找死。
然而五爷则是更放肆笑了半天,说那人已经死了。
株连三族。
北青收回了念头,重叹了口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事到如今无论当年发生了怎样的事,人都已凉。说真,此刻北青还有一丝浅淡的怀念,怀念五爷那难听到刺耳的嗓音。
五爷死后,五爷那些遗物基本上都被送到了北青他这里。
钱,五爷不差钱。
见不得光的宝贝,五爷也不差。
北青取了其中部分钱给五爷体面入了棺,余下的东西,应五爷生前曾提过的要求,大多放一道陪葬了。
五爷的陪葬品是不会有人乐意去挖的。几乎所有暗街的人,都知道五爷的陪葬品有什么。
各式各样不值钱的玩意,锅碗瓢盆什么都有,棺材差点都没给全部塞下。
当时塞的人都委婉提出了盆什么的实在要塞不如套头上,差点被北青锤爆了脑袋。
至于五爷多余的钱,还有五爷的宝贝,应五爷上回喝酒时的要求,全部送到崇明教,交给谭毅。五爷很喜欢谭毅,对于谭毅,他从来都多有照顾。
而在交给谭毅之前,北青对着五爷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宝贝,思考了许久。
最终,北青还是深深叹息,带着这些东西亲自回了一趟崇明教。
他没有先找谭毅,而是找上了新教主舒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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