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本上的红色批语,表扬与鼓励,都是属于姜听晚的,不属于她。
像是面具一样牢牢戴在齐娇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减下去了很多。
这种代表着赞许的记号,她也想要。
这是曾经属于她的东西。
在她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她在班里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成绩上远远超过别人,得到老师更多的注意,受到更多的重视。
那时候得到这些多容易,容易到这些好像是她与生俱来就该有的东西。
但是等她以乡镇中学小状元的身份考进一中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本来唾手可及的东西,忽然之间就变得遥不可及了起来。
明明在知道自己考上一中的时候,她曾经给自己、给家人带来的都是巨大的喜悦,但是在真正来到一中之后,这喜悦很快就不再属于她了。
她拼尽全力也做不了第一了,老师最喜欢的不再是她,她拥有不了自己之前轻而易举就拥有的东西。
曾经让她喜悦的,开始让她感觉到了折磨与痛苦。
齐娇的手指忽然伸了出去,想去触碰姜听晚作业本上的那几行红字。
但是在这时候,林青之忽然回过头来:“姜听晚,你有没有去帮我……”
齐娇被突然转身的林青之吓得身子一僵。
林青之也被吓了一跳,他见站在姜听晚课桌边的是齐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班长,是你在这儿啊,对不起啊,我以为是姜听晚回来了。”
“没,没事。我过来发英语作业。”
齐娇猛地把姜听晚的作业本合上了,一下子放到了姜听晚的课桌上,转身快步离开。
***
月考结束后。
对于谷宁宁来说,考完一场月考,她没去半条命,也少了整整一层皮。
等到最后一科英语考完,谷宁宁立刻飞奔到了姜听晚的考场等着,在姜听晚走出考场的一瞬间就揽住了姜听晚的胳膊,把姜听晚给劫持到了学校操场。
谷宁宁要好好犒劳犒劳考完试之后的自己。
考完试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这个点学生会去吃晚饭,老师也会回家吃晚饭。
学校食堂的饭,数来数去就那几样,吃的时间久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单调。
所以每到下午的时候,都会有一些胆子大的学生不顾校规校纪,隔着操场的栅栏,让外面卖炸串鸡柳薯塔烤面筋的叔叔阿姨把好吃的从栅栏里递过来。
谷宁宁虽然走读,但是家里没人给她做饭,一天三顿饭都在学校吃,又是个胆子肥的小吃货,为了吃到一口自己喜欢吃的能不顾一切,一次从栅栏里买到烤串还没被教务处的老师逮到,很快就有了第二次。
再后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谷宁宁趴在栏杆这里买烤串,逐渐成为了一种常态。
只不过谷宁宁本质里还是有些怂的,每回到操场来隔着栅栏买东西,都尽可能地“请”姜听晚来给她把风。
让姜听晚把风最合适了,高一部大多数老师都认识她,也都挺喜欢姜听晚,看见姜听晚就忍不住和她攀谈两句,这样以来,她能逃跑的时间就被预留出来了许多。
有了姜听晚傍身,谷宁宁显得一点都不紧张,在跨进操场的门的时候坦然得很。
她在临跨进操场的时候拍了拍姜听晚的肩头,重重拍了拍,颇为豪爽地说道:“见证我们的姐妹情塑料不塑料的时候终于到了,姜同学,你愿意在你的小姐妹孤身涉险的时候,为她做好掩护吗?”
姜听晚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谷宁宁的脑袋:“我要是不愿意呢?”
姜听晚的动作很轻柔,谷宁宁的脑壳一点都不疼,但是她还是眨巴着眼睛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龇牙咧嘴地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嘤嘤嘤。”
姜听晚唇角抿着笑地看着谷宁宁这幅模样,她忽然抬起手,朝着谷宁宁比了个“2”。
谷宁宁心领神会:“两串鱼豆腐,不要辣,成交。”
只是谷宁宁还没有离开,仍在盯着姜听晚的手看。
“还不快点过去?”姜听晚催促着谷宁宁,“谷宁宁,你不会考试考傻了吧。”
“才不是,我啊,不考试都不怎么聪明。”谷宁宁瘪起嘴来嘟哝着,她忽然又一笑,对姜听晚说道,“我在看你的手,好好看啊。”
粉色的指尖弧度圆润,手指间的罅隙里透过来浅浅的暮色,伸展开的两指纤细又漂亮,周遭笼着通透轻盈的光。
谷宁宁忍不住多感叹了一句:“真的很漂亮啊。”
末了她还伸了伸自己的小胖手,手指绷得死紧,伸展到指尖几乎能感觉到要冲出指腹的力量,但是再用力,小胖手还是小胖手,手指头还是长不长。
“嘤嘤嘤。”谷宁宁又嘤嘤嘤了。
“可惜上学不能带手机。”姜听晚忍不住笑了。
谷宁宁的日常,就是用生命在模仿表情包。
谷宁宁收起了夸张的委屈表情,一脸坏笑:“你要是带手机了,我第一个就去举报你,学号161809,六八零班姜听晚。”
姜听晚才不理会谷宁宁的虚张声势,她比着“V”的右手忽然完全伸展开来了五指:“你要是再磨蹭,这个数。”
“奸商。”谷宁宁飞快跑了。
看见谷宁宁终于离开了,姜听晚笑着把手垂了下来,转身看着面前通往操场的这条路。
姜听晚专心看着眼前的路,等了几分钟之后,有些无聊,开始一下一下地踮着脚,身子前后摇晃着。
只是等到了她察觉到自己耳边的碎发被人动了一下之后,姜听晚的身子猛然滞住。
她转身,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迟施亦。
迟施亦正往前伸着手的动作,他的手指上还沾着半片落叶。
迟施亦将那落叶弹走了,才抬眸看着姜听晚:“你头发上沾上了东西。”
那片叶子很快落到了地上。
姜听晚看着落叶,皱了皱眉,心里起疑。
刚才她感觉自己脸侧的碎发被人撩动了,可要是叶子是落在了这里,她应该眼角余光里能看到才对。
她往后撤了一步,神色有些防备,轻轻道了句:“谢谢。”
姜听晚其实并不想遇见迟施亦。
在刚考完试的时候,班里大多数人她都不想遇见。
这些人考完一科讨论一科的答案,搞得姜听晚在每场考试结束之后,她都想在自己的身子上挂块牌子——“不要和我对答案。”
看着姜听晚脸上瞬间落下去的笑意,迟施亦显得有些局促,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想说些话,又找不到话题。
终于想到了什么,他问姜听晚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听晚眨了眨眼:“等人。”
迟施亦启唇,想要接着问一句,忽然又觉得有些越界,怕讨人厌,就没有继续往下问。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那我走了。”
姜听晚朝着他挥了挥手,语调听上去欢悦:“再见再见。”
迟施亦淡淡笑着离开,却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站着。
他的笑意跟着身子一起收敛在了阴影里,默默站着,看着姜听晚的方向。
他很不希望姜听晚在等的人,是他现在正在想的那个。
操场那边有一个脸儿圆圆的女生跑出来了,举着几串烤串到了姜听晚的身边。
迟施亦看着姜听晚笑着接过去了两串东西之后,和那个女生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心里才慢慢舒了一口气。
他刚想从这个角落离开,但是看见了什么,放松下来的身子猛然间绷紧了许多。
迟施亦盯着小路上突然走过来的那个人的背影瞧,渐渐地,僵硬的手指伸进了自己的校服裤兜里。
他的裤兜里放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迟施亦的手指探进那盒子里去,将盒子的盖给挑开了。
姜听晚举着两串鱼豆腐和谷宁宁一起往食堂走,她俩刚“做了案”,不敢走正道,就顺着操场到食堂这条人少的小路走。
谷宁宁心满意足地啃着烤面筋:“听晚,我才想到,你真的变奸商了哎,你之前都只要一串鱼豆腐的。”
姜听晚咬下了一整块鱼豆腐在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话也不清楚:“我考试考饿了。”
“可怜的孩子。”
谷宁宁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一张考试试卷她能写个七八分满就很了不起了,但是姜听晚这样的估计是连压轴题都得做上去的,脑力消耗肯定比她大。
谷宁宁把自己手里拿着的一串面筋递到了姜听晚嘴巴:“来,赏你一口好吃的,这次考个全级一次给我看看。”
相比于谷宁宁的凌云壮志,姜听晚很是佛系:“要考第一也得看运气。”
一边说着,姜听晚一边低头去咬谷宁宁手里的面筋。
但是她的马尾忽然被人拽住,头皮紧到低不下头去。
本来还一脸悠闲得意地叼着面筋的谷宁宁看见了站在姜听晚身后的人,脸色忽然一变。
谷宁宁往后撤了两步,见蒋鹤洲已经松开了姜听晚的马尾。
谷宁宁又屁颠屁颠跑回去,把自己手里的面筋都塞到姜听晚手里,还一脸心疼:“听晚,我把它们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她压低了声音:“你帮我贿赂贿赂蒋大佬。”
谷宁宁说完这句之后,不敢久留,很快离开。
姜听晚看着临阵脱逃的谷宁宁,就觉得她俩之间的姐妹情是真的塑料,水盈盈的眸子里兜满怨怼。
只是她还没忧伤多久,耳边的肌肤忽然被人碰触。
蒋鹤洲一边用指腹蹭着姜听晚的软软的碎发,一边说道:“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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