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何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段薇已经记不清了。
江与城在她心中, 一直是需要仰望的存在,是偶像,是神, 不可企及, 不敢亵渎;那条毛毯让她发现除了崇拜之外, 自己心底深藏的,另外一种情感。
他和程恩恩两人,之间的羁绊、恩爱,段薇全都看在眼里。江与城待人其实是很冷的,不止是外表的冷酷, 而是从骨血中透出来的漠不关心。他待人接物礼节一向周全, 从小良好的家教让人挑不出任何错, 但倘若剥去礼仪和绅士的外壳, 便是无法接近的疏离。尤其是他的眼睛, 看人时通常是没有温度的。
可他在程恩恩面前, 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他的温柔、宽容、宠爱, 只对她一个人展露。
段薇起初有自知之明, 不敢生出丁点不安分的念头。她知道江与城不会容忍手下的秘书对他存有工作之外的私人情绪。曾经有一个女秘书只是因为偷偷私留了一件他丢掉的脏衬衣,东窗事发之后甚至连他的面都见着,直接被辞退。
——这件事发生在段薇来秘书室之前, 按时间推算, 是程恩恩怀孕期间;她不知情, 这于江与城而言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不需要不知情。是后来有了二心的段薇,“无意间”向她泄漏。
段薇做过的事,当然不止于此。
早几年程礼还未做到这般规模,江与城也未达到如今的地位。生意场里水深,他从不动用老爷子的人脉和面子,许多事情上颇受掣肘。
曾有一次与相关政府单位的应酬,里头有位副局级别十分难搞,但因为许可、手续多方面的牵扯,偏偏得罪不得。这位副局口味重,皇庭会所,叫了二十多个公主来,纵情声色,场面极为香艳。
江与城不喜这些,即便声色场所的应酬免不了,也独善其身,从来不让乱七八糟的女人在旁,大多时间都是点支烟独坐一旁。那次的场面糟糕到,深沉如他,从来不露喜怒的人,第一次冷脸。
那也是段薇第一次见到那般场合,多少被吓到。江与城虽是个严的上司,骨子里却有绅士修养,叫同行的所有女员工,除了公关部的姚经理之外,全部先行离开。
巧的是,当天程恩恩和朋友在同一个会所玩乐。段薇出来时在外头见到她的车,又刚好遇上她与一群人一起走出来。
程恩恩瞧见她不免惊喜,问了几句,才知江与城也在这里,便和那些朋友挥手道别:“你们先走吧,我去找我老公玩儿。”
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最终段薇没有阻拦,领她重新进入会所,上到三楼,走过安静走廊,来到VIP包厢门外。
推开门之后的画面,程恩恩很多年不曾忘记:满包厢里一丝.不挂的女人,一部分在喧嚣的音乐与炫目的灯光下 蹦迪,一部分在表演倒立、劈叉甚至是各种高难度体操动作,还有几个坐在男士大腿上疯狂舞动身体。
江与城倚在黑色大理石吧台边,衬衫领子松了些,一手夹烟,一手擎着酒杯,冷漠的目光看着沙发上那些兴致高昂飘飘欲仙的男人。
程恩恩没有进去,无声无息地关上门离开,正如她无声无息的到来。
江与城不知道她来过。程恩恩没说,往后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曾知道。
那晚江与城回家时,程恩恩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回去之前特地洗了澡,不想将沾染的污浊气息带回家里。程恩恩什么都没提,只是问了几句,江与城毫无隐瞒,最后她说:“以后你可不可以带着我?我不想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江与城答应了,并且一直执行得很好,尽管背地里因此被广为嘲笑。
但那个画面带给程恩恩的冲击,成了后来一切疑心与不信任的起点。
那是段薇第一次“搞破坏”,并非有预谋,但顺手推舟也好,临时起意也罢,之后一段时间程恩恩明显状态不对,且开始对江与城“严加看管”,每次应酬都跟着。段薇看到了成效,也找到了两人之间的裂缝,有些念头便开始如藤蔓攀升。
假借聊天机会故意透露秘书私藏衬衣事件,便是在此后不久。
再后来,她背着江与城故意泄露给程恩恩的,还有另一桩事。
江与城年轻有为,与程礼扬同年获评“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又在程礼扬骤然离世后力挽狂澜,将濒临危机的诚礼科创重振旗鼓,并在短短几年里迅猛发展成为业界翘楚。他是财经界的一匹黑马,又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成了不知多少名媛淑女的梦中情人。只可惜英年早婚,早早地连孩子都有了。
即便如此,追随者依然层出不穷,其中闹得最厉害的,是一位张姓名媛。
这位名媛父亲的公司与诚礼有业务往来,因此私下接触过几次。张千金自幼倍受宠爱,性子骄纵,对江与城一见倾心之后便频频高调示爱,在一次拍卖会上与江与城较劲,竞拍一颗超过五十克拉的粉钻。
江与城本意是买来哄程恩恩开心的,中途杀出来的张千金对这块钻石志在必得的用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叫了几次价,将价抬高到几乎离谱,才收手。
拍卖会结束后,张千金四处遍寻才找到江与城的人,当众将钻石递给他,骄傲而讨好地说:“与城哥哥,我见你喜欢这钻石,特地拍下来送给你的。”
江与城没说话,只是施施然让开位置,让收到通知立刻赶来的张父劈手夺走钻石,拉着女儿向他道歉,一口一句“她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别往心里去”,然后脸色铁青地把人押走。
那件事的结局是张千金气不过在背后诋毁未曾谋面的程恩恩,触了江与城的逆鳞,合作案告吹,张家公司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张父为此焦头烂额,几次找江与城试图转圜均被拒绝,一气之下将张千金大骂一顿送出国,事情平息之后才灰溜溜回来。
原本只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程恩恩原本就缺乏安全感,那段日子多次闹脾气,江与城便不想多此一举让她知道,再为此烦心。
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事儿终究还是入了程恩恩的耳。从别人口中听说,与听他亲口说,又是不同的意义和感受了。何况段薇告诉程恩恩的,虽然不至于编造,但都是她想让程恩恩知道的东西。
程恩恩从未怀疑过段薇的别有用心,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将她当做了朋友,怀着信任,而段薇又藏得太深。
她了解程恩恩,了解她的不安与自卑,一次一次,在她心里埋下小小的难以察觉的种子,然后水滴石穿,百寒成冰。
所以后来的这几年,程恩恩对自己和婚姻的自信被一点一点掏空,渐渐变成一个有疑心病的怨妇。
所以在酒店看到段薇伪装出的一夜情现场时,除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惊与怒之外,她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
差的那一点,是她内心深处对江与城的信任。
他说过要她相信他。
段薇算计好了一切。
江与城出差从来是让方麦冬跟着,打点一切,但那次不巧,方麦冬抱病无法随行,便由她这个首席秘书顶岗。以防万一,随行的人手里都会备一张江与城房间的房卡,但无吩咐谁都不敢擅自入内。
那天江与城饭局上喝醉了,段薇接到前台的电话,说一位访客姓程。短短的半分钟里,计划在脑海中成型,她让前台把人放上来,然后进到江与城的房间,弄乱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只可惜,她心里对江与城的敬畏太深,没敢打开他卧室的房门看一眼,否则便会看到那个充满违和感的长耳兔——那是她失败的唯一原因。
……
范彪使用了怎样的手段不得而知,江与城驱车到达南汇公寓前,已经得到他想要知道的全部信息。
一桩桩,一件件,听完范彪的汇报,他的脸色已经冰冷得不剩一丝温度。
江小粲原本想趁机要一个一比一的钢铁侠盔甲,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见江与城接完电话神色有些可怕,立刻改口说:“要是一比一的不行,跟我一样高也OK的……”
车已经在南汇公寓楼下停稳,程恩恩的身影出现在入户大堂门口,朝这边小跑过来——江小粲没有告诉她,他爹也来了。
江小粲跳下车,回头见江与城坐着没动,不禁纳闷:“爸爸,你不下车吗?我妈过来了,你再不下来没机会了哦。”
江与城的左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闻言向外望去一眼。
已经是穿暖花开的季节,她大概直接从家里出来的,风衣里头裹着家居服,宽松舒适的白色卫衣,米灰色的阔腿裤,露着一截白腻的脚腕子。
她跑到跟前才注意到驾驶位上不是司机,而是江与城,方才还笑盈盈的,一秒钟变脸,眉头不高兴地皱起来。
江与城的眼睛也冷着,隔着一层玻璃与她对视,眸底一片让人看不懂的深沉,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
“我还有事要办。”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对江小粲说了一句,也不再多看程恩恩一眼,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程恩恩还以为他又来纠缠自己呢,被彻底无视,不免意外了一下。但也什么都没多说,牵着江小粲回家。
江小粲心里可奇怪了,来的路上对自己有求必应,怎么现在有机会见到他妈了,他这个爸爸反而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爸爸怎么突然生气了,刚才还好好的。”电梯里,江小粲拧眉认真思索片刻,问:“男人也有更年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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