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要离婚这个事儿, 江小粲看得很开。
他知道程恩恩一定斗不过江家,争夺抚养权这件事儿上,她没有半分胜算。虽说他爷爷已经退休很多年, 但还是很受敬重的,逢年过节来串门拜访的, 好些都是新闻频道的熟面孔。江家的根基摆在那里, 他大哥还是法律届名人, 想左右一个离婚纠纷的判决, 易如反掌。
何况他爹老奸巨猾, 程恩恩背后无人,根本没有斗争之力。
但好在他爹妈在他的问题上没有太大的分歧, 江与城也不是个狠心绝情的男人,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程恩恩。
想见随时都可以见,想接走同住只需提前打声招呼,这样的条件对于一个被迫离婚的男人来说,能给出已经很大度。
说实话, 起初江小粲是很不习惯的, 虽然他从四岁开始就已经学会自己睡了,胆大不怕黑,但妈妈不在这个认知,还是让小朋友睡觉时没以前踏实。
程恩恩不在的那一个多月, 家里空空的, 生机好像都被她一起带走的。
江小粲还知道, 他爹也睡不好。
程恩恩刚搬出去那段时间, 江与城连着几天都晚归,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早上江小粲起床,会发现他在沙发里歪七扭八地躺着。
关于离婚这件事,江与城只在他面前说过一句:“以后我们不住在一起,其他的,跟以前一样。”
除此之外,再没提过任何任何一个字眼。
只有大伯母和颜悦色地询问过他,“你妈提出离婚,你为什么会支持呢?”
江小粲说:“要是我爸提出离婚,我也支持。”
当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在。小朋友一句话震得许明兰和宋茵华面面相觑,江浦渊笑着说了句:“你小子倒是看得开。”
他们学校也有许多同学的父母离婚了,有的跟着爸爸有的跟着妈妈,有的有了后爸有的有了后妈,还有的连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都有了。
总之各有各的烦恼。
江小粲什么都不怕。
他知道无论在哪儿,无论在不在一起,他的爸爸和妈妈待他都是一样的。
从这一点来说,程恩恩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是有成效的。
她和江与城给孩子的爱,让他拥有足够的自信与安全感。
南汇的公寓大半年没人住,程恩恩叫了家政上门打扫,趁这个时间带江小粲去超市。
江小粲照旧坐在购物车里,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两只脚嚣张地在外头挂着,一边晃悠,一边指挥程恩恩:“那一排——那个巧克力——要两盒……”
程恩恩推着他走,从货架上取下零食便递给他,江小粲都抱在怀里,到了生鲜区才从车里跳下去。
晚饭是程恩恩亲手做的。她厨艺算不上好,以前有哥哥,后来有阿姨,不需要她下厨,但她还是学了几道菜,偶尔做给江与城和江小粲吃。
红烧肉是她最拿手的。
这确实是方曼容的拿手菜,但程恩恩不是从她那儿学的,是哥哥教的。
这几个月里江小粲就吃过一次,撒娇让程恩恩给做的,没了记忆的程恩恩一直说不会,结果做起来如有神助,还觉得自己有天赋来着。
江小粲想这一口想坏了,热腾腾的刚一端上桌,他就伸出了迫不及待的筷子,一口一块连吃了五块。
程恩恩笑他:“急什么呀,又没人抢。”
“我爸抢。”江小粲含着肉嘟嘟囔囔地说。他爹老和他抢,他都习惯了,不赶紧多吃几块一会儿就没了。
程恩恩没听清,看他被烫到张着嘴扇热气,倒了杯温水:“坐下来,好好吃。”
江小粲立马乖巧坐下来。
晚上也是粘着程恩恩一块睡的,江小粲撒娇扮乖,甚至不惜卖蠢,想逗她笑。
他看出程恩恩情绪不佳——事实上从闹离婚开始,她的状态就一直这样,崩溃之后便是心如死灰一般的郁郁寡欢。
27岁的程恩恩,和17岁的程恩恩,真的不一样。
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江小粲不是没见过她和江与城打情骂俏、腻得让人没眼看的样子。
当然平时两人还是守着一点底线,当着他的面不会有过分举动,但夫妻俩感情好,甜蜜会从每一个细枝末节泄露出来。
譬如有一回一家三口一起在放映室看电影,关起灯,只有屏幕上荧荧蓝光。江与城跟程恩恩规规矩矩地在看电影,江小粲中途躺着睡着了,醒来时看见他爹把他妈抱在腿上,黏黏糊糊地亲来亲去,边低声说话。也不知他在程恩恩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娇娇俏俏地骂:“你讨厌啊!”她抬脚往江与城胸口蹬,被他捉住脚腕,还低头在脚丫子上亲了一口!
让当时江小粲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深的震撼。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闭上眼睛装睡。
再譬如,程恩恩陪他念书或者玩耍的时候,江与城常常会忽然叫她过去“谈心”,夫妻俩进房间关上门也不知谈了什么,过个十几二十分钟,程恩恩再出来时脸就是红的。
或者有时候干脆就不出来了,一个多小时小时之后江与城便会来通知他自己回房间洗澡休息。
江小粲喜欢那样的状态。
因为那时候程恩恩都是开心的。
隔天江与城一大早便过来了,程恩恩被门铃声吵醒,从可视对讲机中看到他的脸,呵欠都僵在脸上。
明知他看不到自己,但江与城的视线从屏幕中准确地对上她,程恩恩下意识一侧身,贴着门板躲起来。
躲好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犯傻,懊恼不已。
她不想面对江与城,这几个月来的经历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场笑话。
你不是铁心木肠非要离婚吗,你不是后悔和他在一起吗,又如何?重来一次还不是爱上他?
但一直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
她在里面顾自纠结,江与城在门外等了等,再次摁响门铃。
江小粲打着呵欠从房间出来,瞧瞧屏幕上江与城的脸,又瞧瞧她。程恩恩是万万不会在他面前给江与城吃闭门羹的,没等他问便说:“你开吧。”
江小粲打开门锁,程恩恩深吸一口气,正要整理好表情走出来,听见他说:“爸爸你来啦,我妈妈还在睡觉呢。”
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泄了,却似乎并没放下去,卡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江与城哪能不知,程恩恩走路爱拖拖拉拉,脚步声他一早就听见了。
“嗯。”江与城也不拆穿,将左手中的书包递给他,“我给你们带了早餐。”
江小粲瞪着他手里的大食盒,面露为难。
他一次也拿不了两样,人是拦不住的。
于是把书包抱在怀里,将门拉开,接近九十度逼近墙根。
程恩恩听着两人的对话,自然是明白的,虽然孩子帮她说谎让她的心情略有些复杂,这时候只能配合着小碎步挪过去,整个人几乎贴到墙上。
江与城若无其事地跨过门槛,拎着实木食盒进门。也并不回手关门,仿佛门就该那样大开着。
江小粲把书包扔到沙发,站在那儿看着他。江与城将食盒放在餐桌上,转过身,盯着门。
江小粲立刻明白穿帮了,虽然不知是怎么穿的,但反正是穿了,只好摆出一个无辜的笑脸,跑过去,打开食盒表演了一个毫无痕迹的惊喜。
“哇!看起来好香啊!还是热的!谢谢爸爸!”
江与城瞥他一眼,弹开他想要去捏烧麦的小肉爪:“去洗脸。”
江小粲往门的方向瞅了瞅,他只能演到这儿了,对不住妈妈了。
孩子走了,客厅安静下来,江与城提步慢慢走向门口。
程恩恩躲在门外,踮着脚尖都快撑不住了,察觉到他在很近的地方停下,立刻屏住呼吸。
所幸江与城只是停在那里,应该并未发现她。
过了会儿江小粲从洗手间出来,他的声音才响起:“我走了。你乖一点,不要给她惹麻烦。”
江小粲一并脚跟,敬了个礼:“Yes sir!”
江与城隔着门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到门外,将门关上。
程恩恩得以“重见天日”,很快地把那点难受的情绪收敛起来,脸上伪装的笑容与江小粲同出一脉。
“爸爸没有发现我们呢。”
江小粲便也配合地伪装开心:“耶!”
“粲宝儿快吃饭吧,妈妈去洗漱。”程恩恩笑着摸摸他的头,转身走向洗手间,表情却立刻垮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这些负面的东西,她一丁点都不想让孩子感受到。即便离婚,她也不愿意让孩子认为她与江与城“不和”。
周一下午一点,段薇吃饭午餐回到办公室,同部门的一个女同事坐在位置上小声叫她:“段经理?段经理?”
段薇停下,询问地看着她。
同事神神秘秘地招手,示意她过去。
段薇心有不耐,面上半分不显,走到她的桌子前:“有悄悄话要和我说?”
这同事是个不大有眼色的,但实心眼,没听出她那点不悦,还“嗐”了一声,“段经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伸出手指,鬼鬼祟祟地朝段薇办公室一指,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指了一下马上缩回来。“那位……在你办公室等你呢,你小心点。”
“哪位?”段薇问。
“还能有哪位,前老板娘啊。”同事说完又捂了一下嘴,“哎不对,也不是前……算了算了,前不前的谁知道呢,到现在都没个准消息。”
段薇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很快就有了。”
虽然是自己的办公室,进门前,她还是敲了两下,才推开门。
她的办公桌后是文件柜,办公椅背对着门口,看不见位置上的人。
段薇关上门,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叫了声:“程姐。”
这称呼久违了。
当日在医院程恩恩称呼她“薇薇姐”,让她浑身不是滋味儿,看来人的适应能力都是极强的,这才几个月就习惯了,此刻把这声姐还回去,心情竟也是一样的,别扭。
办公椅慢慢转过来,藏着的人也终于显山露水。
段薇微微一讶。
程恩恩这么多年都是长发,不常打理,但天生的好底子,怎么造作都一直顺滑柔软。
她与江与城离心,到出车祸的那段时间,是一段很灰暗的日子,因为整夜整夜的失眠和焦虑变得憔悴,人变得消瘦,头发也仿佛一同枯萎了些。
失忆的那段时间她喜欢扎丸子头,娇俏可爱,但现如今剪了短发,竟然也是很适合的。
长度到耳下,只在末端有个微卷内扣的弧度,露出耳朵上精致小巧的耳环,稍稍泛着灰色调的浅棕,是一个既显温柔又不失可爱的发型。人看着也精神多了。
她的状态比段薇想象中好得多。
程恩恩弯起嘴角,朝她一笑:“客气了,薇薇姐。”
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很柔软的,这三个字却犹如一道炸雷。
段薇放低姿态:“程姐,之前那段时间是你失忆才有的误会,现在千万别这么叫了,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程恩恩说,“你为了帮我恢复记忆费心费力,我应该感谢你的。”
“江总既然让我照看你,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段薇道。
“他授意的啊?他连我哥的照片都不让我看见,让你找个冒牌货一而再地来刺激我吗?”程恩恩的语调仍然是春风化雨般的轻柔,“那我待会儿问问他好了。”
段薇的目光微微一变。
程恩恩也慢慢收起笑容:“你先是刻意让我误会你们有私,没成功,转头就把我哥的死亡证明送到我手中,这么费尽心机,怎么不直接到他跟前说一声?当初是我推荐你去秘书室的,你既然这么想上位,要不我再帮你推荐一次?”
“程姐,”段薇的沉着已经装不下去,“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被蒙在鼓里。”
“你不是怕我被蒙在鼓里,”程恩恩看着她,那种洞穿一切的冷静,某一时刻竟然与江与城的冷漠重叠。“你只是一计不成,害怕拆穿后被他知道,你就完了,你料定了我知道真相会发疯,会把你的事撇到一旁。”
“他想瞒着的事情,自然会瞒得好好的,那证据你费了不少心力吧,一直藏在手里,你要是真为了我,一早就告诉我了,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拿出来。”
段薇在她一句一句平静的叙述中,脸色从难看转为无谓:“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是我把你放在他身边的,我一直那么信任你。”程恩恩还是有点难过,对她,也对江与城。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的为了我,其实都当我是傻子,瞒我,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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